“我…就是想回來看看您。”許雪云有些局促，原本準備好的一大堆寒暄的話，現在卻一句也想不起來了。

        “哎！你就不應該回來。”他一臉無奈的拿起旁邊的扇子扇風。

        “……”許雪云不明白爺爺為什么要這樣說。

        他直搖頭，剛準備解釋，店里又來人了。

        那是是一個五十歲的男人帶著半大的孩子，說是爬樹不小心扭傷了腿。

        許長軍趕忙幫著把孩子抱了進來，放到旁邊的躺椅上……

        哎，爺爺總是這樣的忙。

        許雪云在那里休息了半個小時，還是沒有和爺爺說上話。人實在太多了，剛忙完扭傷腳的，不一會兒又來了一個扭傷腰的。

        她只好悄悄去到內室，在爺爺的包里塞了兩百元后

        “爺爺，東西我給你放里面了，您記得收起來哈。”

        她又去到了隔壁街，買了一些豬肉和荔枝后，搭乘著三輪車開始往家趕。

        又經過半個多小時的山路顛簸后，許家村才出現在眼前。

        從這邊坡上望去，自家的土坯房上的白色粉刷的墻體已經脫了大半，似乎比一年前還要破敗不堪了。

        附近的房子早已經換成了紅磚綠瓦的新房，只有許雪云家和隔壁家還是幾十年前的土坯房。

        看著那斑駁不堪的墻體，才剛剛從高樓大廈的羊城回來的許雪云，頓感心塞加心酸。

        三輪車摩托車停在了村衛生所大門口。

        許雪云打開手機一看，已經是中午了，她連忙付了車錢，開始往家趕。中午的太陽實在太大了，再不走快點，說不定又曬黑了一圈。

        她走到的樟樹下時，遠遠的就看到奶奶在菜地里拿著鋤頭鋤草。

        多么熟悉的一幕啊，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

        她跨過一個又一個田坎快步走上前去，大聲喊道:“奶奶……”

        余秀喜聞聲，忙抬起頭看，一見是自己孫女，竟然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了出來:“你個乖女仔啊！你可回來了……”

        許雪云了然于心的看著她做作的表情，心里卻有那么一點點波瀾。

        奶奶的背比一年多前更加佝僂了，頭發從之前的灰白變成了花白，沒有任何牙齒的嘴巴也凹陷的更加嚴重了。

        許雪云攙著奶奶，慢慢的走在金黃色的稻田之間，遠遠望去，倒是一幅溫馨、和諧畫面。

        說實話，這樣的情景許雪云是做夢都不敢想的。

        奶奶向來都不喜歡她，她常常說她是個女孩，撒尿都無法上墻壁的。

        還說，養女兒就等同于幫別人家養人，想想都虧的慌！所以從小到大她都沒有拿正眼瞧過這個唯一的孫女。

        為了抗議她那些迂腐的近乎神經質的說辭，從小到大，許雪云不知道給她添了多少堵。

        可這一次，鬼使神差的，她竟然覺得此時此刻和恨了十幾年的奶奶是心心相印的。

        “吃飯了沒有？”她開口問許雪云。

        被她這么一問，許雪云這才想起來，家里的午飯一般都特別早，奶奶應該早已經吃過飯了。

        “沒有呢，我坐了一個上午的車。”許雪云說，

        “早上還去圩上看了爺爺。”

        余秀喜一聽，立即掙開孫女的手往菜園子去。

        許雪云追上去問她:“您這是去哪里呢？太陽那么大，您不能再去干活了，會中暑的。”

        “我去割一點空心菜的嫩埂來，你最喜歡吃的！”余秀喜一邊往田里走，一邊說。

        此話一出，許雪云的眼眶便紅了起來。

        她居然還記得！

        “奶奶，我跟您一起去。”她擦干眼淚，亦步亦趨的跟了過去。

        不一會功夫，奶奶就割到了一大捧空心菜，她蹣跚著走到家門口的古井旁擇洗菜葉。

        許雪云忙走過去幫忙搖水，她一邊搖著水，突然一拍腦門輕呼道:“哎呀，看我這腦子！”

        說著她迅速把背包卸下放在旁邊的凳子上，又從里面拿出了之前購買的五花肉和荔枝，擺到了奶奶面前。

        余秀喜一見這些，嘖嘖嘖了好一會，才說:“那么破費干什么，家里什么都有，我只要你人平安就好。”

        許雪云感動的點了點頭。

        緊接著她提溜起五花肉，用手掂了掂，才開口問許雪云:“這肉多少斤啊？”

        “五斤七兩吧，也有可能是六斤，”許雪云猶豫著說，

        “其實我也記太不清了。”

        “五斤七兩可不是什么好數字哦，不吉利的。”余秀喜說，

        “下次記得要么買三斤九兩，要么就買六斤六兩。”

        “好，我記得了。”許雪云心里有些不悅了。

        余秀喜把空心菜放一邊，又走到門后面拿出秤砣，仔細的掂量了一番肉和荔枝。

        “還知道買東西回來了，看來是真的長大了。”余秀喜嘴上說著稱贊的話，臉色卻是緊繃的，看起來并不高興的樣子。

        許雪云在心里嘲笑自己三遍之后，習以為常的笑了笑：“奶奶，我餓了。”

        余秀喜也沒有再羅嗦下去，她捧著空心菜進了廚房，

        “我去給你做飯，你等著啊！”

        她果然沒有再羅嗦，進到廚房后，她重新起鍋開灶了。

        許雪云也走過去幫忙切菜刷碗，聞著家里熟悉的味道，她感覺分外的安心。

        記得中學的時候，她和弟弟被寄養在奶奶家。

        那時，一到夏天，空心菜就成了餐桌上的常客，雖然許雪云百吃不厭，但有時候難免也會抱怨幾句:“怎么天天吃這個，我都膩了。要是能夠加上點瘦肉肯定更加好吃。”

        每次許雪云這樣說，奶奶就會一臉鄙視的努努嘴：“什么菜加瘦肉不好吃的？你啊，就是享福太早了！”

        雖然這不是什么好的記憶，但此時想起，許雪云竟然有些許溫馨感覺。

        可接下來的事，就沒有那么溫馨了。

        許雪云吃完飯，洗完碗，興沖沖的回到了客廳，正準備和奶奶敘敘舊，聊一聊這一年發生的事情。

        可一進客廳里，卻發現奶奶正坐在門口小凳子上，擺弄著她買荔枝。

        紅艷艷的一大袋荔枝，被奶奶隨意的擺在地上，兩只手不停的撥弄著，臉上寫著嫌棄二字。

        許雪云定定的看著她的動作，悄悄的咽了咽口水，臉色由晴轉多云。

        良久，余秀喜才開了口:“你以后不要買這種東西回來了，你看殼這么大這么厚，還有好幾顆都是爛的，真的是浪費錢！”

        許雪云愣愣看著她，笑容已經完全消失了。

        她很想跟奶奶說，她辛辛苦苦上班一年多了，連買個蘋果都舍不得，更加不要提價格更加昂貴的荔枝了。

        就是因為知道她沒有牙齒，不能吃酸的，所以在路過街邊時才特意買的荔枝。

        聽攤販說，現在這個時候的荔枝是最甜的。

        從街上回來的路上，許雪云一路顛簸了半個多小時，口渴的實在受不了了，也沒有舍得吃一顆荔枝，就為了帶給她嘗嘗鮮。

        沒有想到好心沒好報，許雪云憋著一肚子的火，感覺身心俱疲：“好……好的。”

        剛回來就吵架，真的不好。況且她確實也做的不對，怎么會蠢到給奶奶買好吃的呢？

        她自己在路上吃掉它，不香嗎？！

        她也不管還在喋喋不休的老太婆聽到沒有，便自顧自的繞過側門走進了后院。

        余秀喜看她往后院跑，連忙叫住她：“不要去那里，那里有蛇。”

        “沒事，我又不是沒遇到過。”許雪云滿不在乎的回復道。

        后院曾經是她小時候的樂園，每到現在這個季節，樹上都掛滿各種果實。有黃色的琵杷，青色的李子，毛絨絨的桃子，金色的拐棗，地上也會開滿各種不知名的花，五顏六色的。

        那時的許雪云，最喜歡爬到枇杷樹最高的枝頭，一邊吃枇杷，一邊看夕陽。

        每當這時，弟弟許景文便會找來爺爺告狀：“爺爺，我姐又爬樹上了。”

        許長軍一聽，馬上就從屋里走了出來，手里拿著一個趕鴨子的棍，用力的敲打著粗壯的樹干，然后用命令的口氣對許雪云說:

        “你趕快下來，要是再摔斷了腿，我可不治了。”

        在爺爺的恐嚇之下，許雪云終于還是不情愿的乖乖下來了。

        許長軍這才滿意的回到內屋，繼續搗弄他的藥材了。

        許景文卻在此時趁姐姐下來之際，立即爬到她原來坐的地方，有模有樣的學著姐姐的樣子，一邊吃枇杷一邊看夕陽……

        發現被騙的許雪云氣得捶胸頓足，隨即便

        抱著粗壯的樹根，準備把那小騙子給搖下來……

        這樣的日子，是再也回不去了。

        而如今的后院早已經一片荒蕪，雜草叢生，不再是記憶中的模樣了。

        那顆高大的枇杷樹，現在也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截樹樁了。就連旁邊的雜草都比它高。

        這荒蕪殘破的后院仿佛在無聲的告訴提醒她:一切都不可能回去了。

        “姐，你回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許雪云的思路。

        她回頭望過去，竟是闊別一年多的弟弟。他比一年多前黑了許多，也瘦了許多，好像長高了不少。

        已然一副小大人的樣子，再也不是小時候哭哭啼啼，非要跟在許雪云屁股后面的小跟屁蟲了。

        “文，你在家啊，我怎么剛剛沒有看到你？”許雪云問他。

        “我一直都在啊！只是我在我們自己家的前門砌墻。”

        “砌墻？前門的墻又被村里推倒了嗎？”

        “是啊，每次都說我們的墻沒有批，說白了就是要錢，家里都給了十幾次了。”弟弟一邊說著，一邊快速把手放到口袋。

        他這個表情動作許雪云太熟悉：“你剛剛是不是又挨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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