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景文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我剛剛搬磚頭的時候慢了一點，被他踢了幾腳。”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左手拍了拍右手上的灰土。

        許雪云疾步走上前去，欲撩起弟弟的上衣和褲腳查看。

        許景文趕忙躲開了她：“其實也沒怎么傷著，過兩天就好了。”

        “太過分了，他怎么能這樣打你，萬一打壞了可怎么辦哩。”許雪云看著弟弟手上的傷說。

        許景文：“沒有，這手上不是他打的，是我剛剛搬磚的時候，手一滑不小心砸的。”

        許雪云輕柔的按摩著弟弟的手背，心疼的想跟打人的人拼了。

        “撕！疼。”許景文疼得把手抽離了。

        他們正說著，奶奶卻走了過來，她面無表情的對許雪云說:“你爸爸正找你呢，你快去吧！”

        許雪云點頭應允著。

        奶奶又說：“對了，你和他不要頂嘴，多順著他一點。今年塢沙不好賣，虧了不少錢呢！他最近心情不太好。”

        “我知道了。”該來的總會來的，她不怕。

        弟弟沒有跟著進去，只是躲在門后面，悄悄觀察著里面的動靜。

        客廳里的許建青正懶洋洋的依在藤椅上，閉上眼睛假寐，聽到腳步聲后立即睜開了眼，似笑非笑的對許雪云說:

        “你個短命女，居然還知道要回來，怎么樣？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吧？”

        許雪云沒有回答，她知道此刻她不管說什么，都會被更加嚴厲的冷嘲熱諷給蓋過，這是爸爸的一貫作風。

        “你說話呀，才出門沒幾天就變啞巴啦？”

        許雪云只好硬著頭皮說：“我就是想回來看看。”

        “哦，還知道記掛家里，還是有點良心的嘛。”爸爸的緩和了許多，

        “說說看，這一年你和你媽那個死婆娘都躲到哪里去了？”

        一提起媽媽，許雪云心里的警鐘就開始大響，回來之前，媽媽曾千叮嚀萬囑咐的告訴她，不管回去發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把她扯上，否則的話后果不堪設想。

        “我沒有和我媽在一起。”許雪云一臉淡然的說。

        “沒有和她在一起？你騙鬼呢！”

        “真的沒有。”許雪云仍舊不肯承認。

        “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爸爸眼里閃著一股無法遏制的怒火，牙齒也咬得“格格”作響，好似一頭被激怒的獅子。

        許雪云看在眼里，全身也跟著顫抖了起來，她把背包緊緊的抱在懷里，心里已經開始盤算著如何逃跑。

        “那個廠里的保安早就跟我說了，你們母女倆在一起的，都到這時候了，你還想著要騙我。”他一邊說著，一邊起身準備去拿掃把。

        余秀喜連忙走上前攔住了他：“哎呀呀，孩子好不容易回來了，你就不能和和氣氣的好好說說話嘛，況且她還知道買肉回來，說明還是有點良心的呀。”

        許建青又坐了回去：“真買了肉回來嗎？”

        “是的。”奶奶說。

        許雪云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這個黑瘦的男人，才一年多不見，他怎么變成了一個斤斤計較的婦人了呢。

        “在廚房里腌著呢。”

        “那我去看看。”

        一分鐘后，許建青又走了進來。

        “哦，知道買肉回來了，看來我沒有白養你這個女兒。”

        他一邊說著，一邊坐回到藤椅上：“可是你怎么買了一塊后腿肉回來呀？難道你不知道后腿肉是酸的嗎？”

        “那…我從來都沒有買過肉，我怎么知道哪個是前腿，哪個是后腿？”

        “你還敢頂嘴了。”許建青的聲音抬高了許多。

        “對啊對啊，她從來沒有買過豬肉。”余秀喜趕忙替她解釋著，

        “分不清也是很正常的，雪云畢竟還是個孩子哩。你跟個孩子較什么勁啊？”

        奶奶居然替她說話，許雪云面露感激的看向她。

        “豬肉沒有買過，稱總認識吧？還說買了六斤肉回來，結果我剛剛稱了一下，發現才五斤二兩，你這出個門，好的沒有學會，倒還學會騙人了！”

        “我沒有騙人，我從街上到家要坐半個多小時的車，太陽太大，蒸發了一些水分也是有可能的呀！”許雪云繼續解釋道。

        許建青冷笑著說：“不過才出去打幾天工，居然學會狡辯，看來進步不小嘛！”

        “我…”許雪云不安的看著自己腳尖，又偷偷的瞟了一眼坐旁邊矮凳上的奶奶。可奶奶正低著頭認真的剝蒜，絲毫沒有理會許雪云求助的眼神。

        算了，從小到大她都不可能幫她，此時此刻也一樣不可能幫的。搞不好肉的事情，就是她添油加醋的。

        此刻，許雪云開始后悔回家，她不應該不聽媽媽話，自作主張回來的。

        這里哪是家啊，分明是豺狼窩。

        “你媽到底在哪里？”果然，許建青仍然不愿意放過她。

        “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和我同學在羊城打工，不知道我媽媽在哪里！”

        不知為何，許雪云的心開始狂跳了起來。

        “你個短命女，還在騙我是吧？”許建青起身開始找棍子了。

        這一次，余秀喜連眼皮都沒有抬，仍然專心致志地剝著她的蒜。

        許雪云驚覺情況不妙，這種感覺她太熟悉了，小時候每次爸爸準備動手打她的時候，她就會有這種感覺。

        當機立斷，她抱起背包撒腿就往外面跑。

        可跑出門后，她卻懵懵懂懂的停在了大路上。她開始糾結，這好不容易回來，就這樣走了，會不會太……

        可還沒有，等她糾結清楚，許健青已經拿著掃把追了出來。

        余秀喜這才開口大喊:“哎呀！使不得吶！這個掃把是掃廁所的，用來打人，會讓人倒霉一輩子的，那可是你親手女兒啊。”

        說著，她疾步走到兒子跟前，作勢要去奪那掃把。

        許健青見母親出來，立即把她推一邊，掄起掃把就打在了許雪云的腿上。

        他可不愛糾結，掃把舉起落下只幾秒鐘功夫，許雪云腿上便多了一塊紅腫。

        他一邊打，還一邊說:“這正好！我就是要讓她倒霉一輩子，一輩子嫁不出去！永無出頭之日。”

        掃把噼里啪啦的拍打在她腿上，許雪云心如刀絞，這就是她日思夜想五百多天的家，現在她終于明白：她早沒有家了。

        她知道，今天如果她沒有逃脫掉，爸爸是真的會打斷她的腿。

        她決定無論如何也要逃出去，她跨過水溝，踩過稻田，甚至從別人家的圍欄上跳了出去…

        一直跑到了村口的大樹下才停下來了喘粗氣。

        而許健青卻還在遠處的小路上，他拿著掃把，氣喘吁吁的在那里大罵:“許雪云，你有本事就永遠不要回來！你個討債鬼！我就當從來沒有過你這個女兒！”

        許雪云冷冷的看著遠處歇斯底里的男人，他拿著掃把不斷揮舞著，真和發了瘋的惡狗一模一樣。此時此刻她清醒的認識到，遠處的那個男人絕對不是她爸爸。

        爸爸早已死了，死在她八歲那年的秋天。

        自那之后，許雪云就變成了一個沒有爸爸的人，只是她一直不愿意接受這個事實而已。

        奶奶在遠處大聲的呼喚著：“雪云，你等下……”

        許雪云沒有理會奶奶的叫喚，只是決絕的從背包里翻出那本字典，顫抖著手用盡力所有的力氣把字典丟了出去。

        那字典以一條完美的拋物線狀態，直直的落在了旁邊的魚塘中央。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許雪云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奶奶追了上來，她痛心疾首的說:“雪云，我的乖孫女，你爸爸剛剛確實太過分了，怎么能用掃把打你呢？掃把打人是不吉利的。”

        許雪云冷哼了一聲，沒有理會奶奶，她這幅面孔，她早已熟識。她現在是典型的貓哭耗子。

        奶奶又接著又說:“你不要慪他的氣，他一直都這樣的啊，你從小到大也是知道的呀，等過幾天他氣消了就好了。”

        “不過你還是去縣城你大姑姑家躲幾天吧，等他氣消了你再回來。”

        許雪云點了點頭，心里已經做好了決定，她順手從包里拿出了兩百塊錢塞到奶奶手上。

        “你這是…”

        “這是我孝敬您的一點心意，您留著買好吃的吧。”許雪云邊說著，邊伸手招來了三輪摩托車。

        “真是我的好孫女。”余秀喜高興的說著，然后又對摩托車主說，

        “老劉家的，你開穩一點，這是我孫女。”

        那人點了點頭說：“放心吧！我干這一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許雪云爬上了車，抱著背包沒有回頭。

        “記得打電話回來啊！”奶奶走到邊上，大聲的對她說。

        “會的，到時候我就打爺爺的電話。”

        “穩著點。”

        “知道了。”

        “你奶奶對你真好。”司機對許雪云說。

        許雪云在心里冷笑了一聲，懶懶的說：“確實挺好的。”

        司機見許雪云不太高興的樣子，便沒有再說話了。

        車子不緊不慢的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行駛著。

        在最后一縷夕陽下山之前，許雪云又回到了外婆家。

        好遠就看到外公外婆正站在門口眺望著，許雪云心里升起了一股異樣的愧疚感。

        “你總算回來了！你媽昨天就打電話給我了，我就一直等啊等。”外婆大著嗓門說著，

        “我正準備打電話給你舅舅，叫他去車站找找看。”

        許雪云鼻子一酸，從喉嚨里擠出了聲音：“外公，外婆。”

        “能回來就沒事了，做飯去吧老婆子。”外公接過許雪云手上的包，拉著她進到了客廳喝茶。

        許雪云疲憊的坐在椅子上，把回那個家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外公。

        外公重重的嘆了一口氣：“以后別回去了，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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