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為在這個廠能夠安定下來，可進廠后她們才發現又被套路了。

        所謂高工價，只是招工時候的那個款工價高。但是，招工的人卻沒有說那個款只有500件，工廠三個組50多個人，不到兩天就做完了。而后面做的款，老板都把工價壓得死死的，就算天天加班到晚上十一點，算下來一天也不到100塊的收入。

        許雪云心里有氣，王歡心里也有氣，回到宿舍后，兩個人都沒有立即做飯，而是站在樓頂的陽臺上吹涼風。

        “為什么好多好廠都在別人的口里呢？我怎么就遇不到？”王歡說。

        “我也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但這么久了，我想來想去卻只只能找到一個解釋，是我們能力不夠。”

        “唉，真想找一份工作，朝九晚五有雙休，工資超過3500。”

        “像這種工作要學歷的吧？”

        “學歷這種東西都是命中注定的，像我這種家庭只能想著下輩子投胎吧。”

        “你還好啦，不管怎么樣也還有一個家可以回？不像我，連家都沒有。”

        “算了算了，我們兩個都不要在這里怨天尤人了，還是趕緊去做飯吧，下午還要繼續上班呢。”

        “那趕快洗米下鍋吧！”

        “沒心情，要不我們煮兩包方便面吧。”

        “也好。”

        生活自然要繼續，就算再怎么不如意也要往前走，因為她們都知道，已經沒有后退的路了。

        好不容易熬到放年假，一結完工資，許雪云就毫不猶豫的離開了這個廠，退租回到了媽媽所在的制衣城。

        是的，許雪云又一次的回到了這個她曾經鄙夷的地方。

        王歡也在放假當天也回老家過年去了。

        這一次她走的非常倉促，行李全部搬到她老鄉那里去了，她們甚至連告別的話都懶得說了。

        柳春華見女兒回來，并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意外，她知道女兒不管走多遠，都還是會回到她身邊的。

        媽媽早已經離開了原來的廠，找了個新的小工廠做，工資非常的豐厚，只是每天要上班14個小時以上，有時候還直接通宵，第二天下午照常上班到深夜，雖然辛苦的很，但也開心的很，因為每個月終于有盈余用來存了。

        阿蘭也辭了原來的工作，和她老公一起經營專機店，早已不再做組長了。

        仿佛大家都有所改變了，唯獨許雪云還是在瞎折騰。不知道以后的路怎么走，也不知道前面還有多少堵墻壁等著她去碰——沒有人告訴她該怎么辦，也沒有人愿意幫助她。

        她甚至悲觀的想：也許她已經到了應該認命的時候了，再胡思亂想那些根本不屬于她的東西，純屬浪費時間。

        但是另一方面，她的心里又無法甘心，總覺得就這樣草草一生過于可惜……

        看女兒自從回來就不太高興，柳春華便提議：“我們去買衣服吧。”

        “好。”許雪云淡淡的說，她并不想把自己的心事告訴媽媽，因為她知道啊，就算說了，媽媽也無法理解她此時的心情。

        購物有時候真的可以緩解郁悶，特別是對于正青春、且極愛美的許雪云來說，一件廉價的新外套就可以暫時掃去她所有的不快。

        柳春華和世間所有母親一樣，極喜歡打扮自己女兒。一起去買衣服，成了母女倆少有的最和諧，最默契美好時光。

        她們逛的地方自然是制衣城附近的夜市街二樓，那里的衣服價格親民，款式新穎。

        母女倆在其中穿梭著，挑選著，不亦樂乎。

        “老板，這件多少錢？”柳春華拿著一件粉白色外套問柜臺埋頭算賬的老板。

        老板抬頭看了那衣服，又走上前看了看吊牌才說：“八十。”

        “五十給您拿一件了。”柳春華說。

        老板：“哎呀，靚女啊，我這可是小本買賣，五十連本都不夠，七十行嗎？”

        柳春華松了口，舉起五個手指說：“五十五，行就給我包起來。”

        她一邊說著一邊作勢抬腳要走的樣子。

        “嘖嘖嘖……你太會講價了，給你一件啦，你可千萬不要和別人說啊，否則我這生意以后就都沒法做了。”那老板一臉的服氣豎起了大拇指。

        柳春華隨即對旁邊看呆了的女兒說：“雪云，付錢。”

        回去沒幾天，許雪云就得到了一個噩耗：外公他老人家去世了。

        媽媽一聽到這個消息，便暈了過去，醒來后便一直喃喃的對她說：“這肯定是噩夢，肯定是噩夢…”

        看她那個樣子，許雪云嚇壞了，生怕怕媽媽撐不住，只得順著她的話說：“是的，是噩夢，要不你把飯吃了，吃飽了再好好睡一覺，睡醒了，明天一切都好起來了，好嗎？”

        一說到吃飯，她又不說話了，只沉默著呆呆看著斑駁的墻壁發呆，一整天都柴米不進。后來見許雪云在眼前晃來晃去，她發怒了，大叫道：

        “你出去！出去！”

        說著便起身去推女兒，沒有辦法，許雪云也害怕發怒中的媽媽，只好灰溜溜的出了門，可等她一踏出房門，房門便被反鎖了。

        接下來，不管許雪云如何勸說媽媽都不肯開門，舉目無親，外面的雨淅瀝瀝的下，她也不知道應該去哪里躲躲，只得蹲家門口看著灰蒙蒙的天空發呆。

        幸好此時這個小工廠也臨近放假，大家都走的差不多了，否則看到她們母女這個樣子，肯定是要說閑話的。

        外公的離世其實早就有預兆的。早在一個月前，許雪云打電話回去，外婆就說外公在住院了，當時外婆還安慰她:沒事！就普通感冒，有點拉肚子所以才住院觀察的，過幾天就回家了。

        沒有想到這一住院就是一個月，就是永別，就再也沒有回家了。

        那是第一次許雪云最親的人去世，而且最后一面都沒有見到——他就這樣走了！

        許雪云想起今年六月份回家的時候。外公還神采奕奕的要帶她去逛街，當時她還懵在當場，感覺這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因為她只是外公眾多外甥女中的其中一個，從小到大，外公對她都只是點到為止的關心和愛護，從來沒有逾越過。

        這次怎么突然……

        許雪云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媽媽，柳春華卻鼓勵許女兒跟著去。

        媽媽都這樣說了，許雪云就算心里再別扭，也只好亦步亦趨的跟在外公后面。

        她假裝慢慢的走著，生怕走太快，外公年紀大了跟不上。可沒有想到外公走的特別快，矯健的步伐不緊不慢的在她前面走著，不一會便不見人影了。她趕緊小跑著追，卻意外發現他在拐角等著她。

        路上陸陸續續的有人走過，都是附近的村民，紛紛向外公打招呼，外公微笑回應著，還驕傲的和來人介紹:“這是我外甥女！”

        那些人聞言忙仔細的打量許雪云一眼，然后才認真問：“是春華的女兒吧！”

        外公立馬回答：“是的。”

        問的人一聽，馬上便開口夸:“難怪長的這么漂亮。”

        外公慈祥的看了一眼許雪云，露出自豪的神色，仿佛有許雪云這個外甥女是他的榮耀似的。

        許雪云傻乎乎的回應著一個個街坊鄰居的目光，臉都快笑僵了。

        好不容易到了街上，外公一個勁的問她：“要吃什么？”

        這些年許雪云已經把小時候愛吃零食的習慣戒掉，街上琳瑯滿目的東西，她一時也手足無措。

        于是便對外公說:家里什么都有，隨便買點平時吃的菜回去就可以了。

        外公聽了便沒有再堅持，只有一搭沒一搭的問她在外面打工的境況。

        一邊購買各種生活用品。

        許雪云一一作答。

        手上卻漸漸多了許多袋子，都是外公購買的食物、牙膏、牙刷、肉、竹筍、豬蹄……

        本來許雪云想付款的，可外公執意要自己付款，終于買的差不多了。

        外公又問她：“到底還有沒有東西需要買了？”

        許雪云忙說：“沒有了。”

        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說:“看我這腦子！”

        然后就自顧自的走向一家日用品攤位，開始慢慢吞吞的挑選起牙膏來。

        他剛剛明明已經買了牙膏啊，但許雪云此刻既不敢說，也不敢問，只是乖乖提著東西繼續跟著……

        一想到這，許雪云的眼淚止不住的流，原來外公早就預感自己時日不多，那時候他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向她這個可憐的外甥女告別。

        可那時候的許雪云竟渾然不知，還有點嫌棄他年紀大了磨磨唧唧…

        媽媽決定回去奔喪，許雪云也想一起回去，卻遭到了嚴厲的拒絕：“你太年輕，容易沖撞鬼神。”

        “……”什么鬼話，許雪云不禁嗤笑，但還是忍住了，沒有發飆，才不信呢，還不是因為她只是外甥女，怕到時回去尷尬。

        媽媽有媽媽的難處，她現在應該比誰都更加的難過，這個世上最疼愛她的人，就這樣沒有了，連最后一面都沒有見到。

        媽媽乘著當晚的汽車回去了，行李都來不及收拾，只拿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就急匆匆的出了門…

        那半個多月是怎么過的，許雪云早已記不清，只依稀記得那是她人生中最冰冷的冬天。

        她幾乎每天都窩在被窩，不愿意出門。可那徹骨的冷，現在回想起來都還瑟瑟發抖……

        元宵后，媽媽才從老家回來，她帶來了許多土特產，有臘肉，辣雞，還有外婆親自做的楊梅魚，打開蓋子整個房間都彌漫著魚的香味。

        許雪云：“媽這個魚就歸我了吧？”

        柳春華：“當然啦，這是你外婆專門做給你吃的，里面還放了你最喜歡的蒜蓉，但是要盡快吃掉，否則容易壞。”

        “知道了。”許雪云順手拿起一塊魚準備往嘴里送。

        柳春華立馬制止她：“必須要蒸熟才能吃的，你有胃病，吃冷的東西傷胃。”

        “沒事，我吃進去就熱了。”許雪云快速把魚塞進嘴里說。

        媽媽從家里回來了，意味著她的冬天已經過去了，也意味著新的一年開始了，她也必須重新找一份工作養活自己。

        她現在只想找一個離媽媽更近一點的工作，突然失去親人，讓她明白了書上說的道理: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的無奈。

        才剛剛開年，附近有許多工廠招工，沒兩天許雪云就找到了一份車工的工作，條件和所有的制衣廠一模一樣，朝八晚十全勤獎30元，沒有加班費，一樣的計件工資，多勞多得。

        她現在的心態已經平靜了許多，經過頭一年找工作的教訓，她也已經明白，除了做制衣，她已無路可退了。

        倒是媽媽從家里回來后，臉上的笑容少了很多，常常一個人坐在宿舍發呆。

        有時候會突然對許雪云說:“昨晚夢到我爸爸了。我看到他滿身血的注視著我微笑，一句話也不講。

        沒幾天她又說:“死了的人滿身血來見你，說不定是在下面過得不開心，或者受欺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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