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的感覺并不好受，恍惚間聞曉感到陽光的溫度如同細密的針刺激著眼睛，讓她無法再安然的沉浸于夢中。

        待所有的東西不再天旋地轉，出現(xiàn)了具象于眼底，聞曉才發(fā)現(xiàn)這應該是在凌時的房子。

        面前的茶幾上擺著一份美式早餐，房子的主人正擺弄著她的手機。

        “你醒了？昨天買的手機卡給你裝上了，記得給你舅舅舅媽回個電話。”

        溫熱的牛奶被塞進聞曉的手心，“謝謝，凌時。”

        坐在清晨陽光里的聞曉像是被鑲了一圈毛茸茸的邊，再加上亂亂的頭發(fā)和朦朧的眼神，不免讓人覺得可愛。

        她自己還沒清醒，倒是還記得時刻給他道謝。

        凌時叼著根棒棒糖，湊上前去揉著她的頭發(fā)。“不用謝，小迷糊。”

        待聞曉反應過來她的頭發(fā)儼然被揉成了一個鳥窩，她徹底醒了過來，順手拿了旁邊的抱枕向凌時扔去。

        凌時剛要向后躲，卻被茶幾絆住向后栽去。

        兩人都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

        就像今天的天氣一般陽光明媚，今天有著快樂的開始。

        “我真的真的不記得了，凌時，求求你別念經了。”

        “我說你，不會喝酒在那瞎湊什么熱鬧。人家給你你就喝，真沒點防范意識。雖說我認識老板吧但是…”

        “停！”聞曉站在一旁看著凌時，“從出門到現(xiàn)在，念了快10遍了，我知道了，下次絕對不會了！”

        說完便走，沒給凌時留發(fā)話的機會。想是想到了什么，聞曉又折回來，打量著凌時。

        “不對啊，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啰嗦了？您老人家原來不是惜字如金的嗎？”

        “我有嗎？這是安全問題，你真的得注意。”

        為了防止凌時再繼續(xù)下去，聞曉先行一步進了樓。

        這是舅舅給她安排的校外公寓，離學校很近，環(huán)境也不錯。

        “嘿！是你！”

        正要開門時，聞曉被眼前的人叫住，仔細回想了下，才想起來是昨天那個打架子鼓的女孩子。

        “主唱！考慮的怎么樣？能讓我加入嗎？”

        女孩大大的眼睛里閃爍著星星，期待的心情溢于言表。

        “聽說學校的樂隊季要到了，每年都會有很多自發(fā)組成的樂隊參加，如果名次靠前還會被推薦和其他學校的樂隊一起參加音樂節(jié)。不如你先來試試，拿到名次我們再說。”

        聞曉一聽這話，低頭笑了。凌時有時就是死鴨子嘴硬，這不就是讓女孩加入的意思嗎？

        “當然可以！”

        激動的心顫抖的手，女孩有些不知所措，先給了聞曉一個滿懷的擁抱。

        聞曉被著突如其來的熱情弄的無所適從，只是回以微笑。

        “重新介紹下，我是劉小西！今年入學作曲系！我就住在旁邊，請多多關照！”

        “真巧，我也是作曲系！”聞曉笑了笑，握住了小西的手。

        “那太好了，我們可以一起去上學，還可以一起排練。”

        就這樣，聞曉收獲了人生中的第二個朋友。

        之后的某一天里聞曉突然會回憶起和小西還有凌時在大學里無憂無慮的日子，好像只有這段日子值得她拿出來反復的回味。那是因為夢想而閃光的每一天，他們都為了彼此的目標全力以赴著。

        小西總是鬧著，笑著，沒有煩惱。

        而凌時，卸下了在別人面前的面具，常常與她們鬧作一團。

        時間像是頑皮的孩子，從不聽人們的指令。快慢長短，像是都要與人作對。

        不過好在，我們總是還有那么一段記憶，在被想起的時候能夠帶來片刻的溫暖，讓我對這個世界還存在著一點留念。

        轉眼間到了秋天，古老教學樓墻壁上的青翠換上了新裝，金黃的葉子還沒進入最后的時刻，隨著秋風微擺，雨天漸漸少了些虛張聲勢，不知不覺中開始，又在不知不覺中停下。好不容易的晴天里，還是有著潮濕的黏膩感，好在秋風瑟瑟，讓人只顧著冷。

        樂隊季馬上要迎來最后的對決，連平時嘻嘻哈哈的小西臉上都多了幾分凝重。

        聞曉練完琴后趕到排練教室，發(fā)現(xiàn)樂隊幾人都干坐在原地，不免有些疑惑。

        帶來的咖啡放在一旁，湊到小西身邊輕輕的問：“小西，怎么了？大家怎么都坐在這？”

        聞曉向四處望了望，“凌時呢？他還沒來？平時他不是都來的最早嗎？”

        小西手指攪著帽衫的帶子，有些別扭的指了指排練室的后門。

        “剛才我們本來正在排練，凌時的媽媽來了。”

        聞曉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們看她來了正準備問好，結果還沒來得及，她就給了凌時一巴掌。”

        “然后和凌時從后門走了。”

        小西的臉上還留有余悸，聞曉捏了捏小西的手，安慰道：“沒事的小西，我去找找凌時。你跟roy和billy哥先去吃飯吧，把咖啡拿著。”

        從排練室的后門出去，穿過一個小走廊，那邊有幾排空的教室。

        聞曉想，凌時估計會帶他媽媽去那里談談。

        終于在角落的那間教室，聽到了聲音。聞曉靠在墻邊，確保不會被發(fā)現(xiàn)。

        “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呢？”

        “你爸爸讓你不要學習音樂，你不聽。我讓你學習古典音樂，你又不干。”

        “玩樂隊，唱幾首無關痛癢的歌就是你的夢想？”

        “這個世界上有幾個人能憑借這些出名？就算出名了，會被人看得起嗎？”

        “凌時，我們辛辛苦苦為你打拼出的名聲與財富，不是讓你這么揮霍的。”

        “因為這些惹了多少事，又得到了多少的教訓，不需要我再重復了吧？”

        ……

        每一句話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子扎向凌時。

        那個因為寫歌幾天可以不睡覺的凌時，那個站在或大或小的舞臺上發(fā)光的凌時，那個因為寫出了好聽的歌在學校被崇拜的凌時，頃刻間好像不復存在，有的只是一個叛逆的、不知好歹的壞孩子。

        不對，那不是凌時。

        聞曉想起了凌時對她說過的那些過往。

        因為喜歡激烈的音樂所以偷偷的學習貝斯，媽媽發(fā)現(xiàn)后被扔掉了樂譜。因為想要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組建樂隊，等他興高采烈的參加排練，卻發(fā)現(xiàn)朋友受到了威脅不敢再靠近他。為了保全家族名聲，不得不學習大提琴，卻始終得不到贊賞。

        凌時曾經說，他好像并不知道自己是否活著。為了名譽，為了財富，為了榮耀，他像一個提線木偶般被扯著線，一旦走錯一步，就會被拉回來擺正姿勢。當站在光鮮亮麗的臺前，得到虛偽的贊賞，他不止一次的問自己，這些是他真正想要的嗎？這些照本宣科發(fā)出的聲音，是具有靈魂的嗎？

        他不愛笑，是因為無數(shù)次看見假笑的自己，只會覺得帶著一個粘在臉上的面具。不斷的和自己撕扯，那副嘴臉始終擺出禮貌的微笑，他甚至看到了笑容中的嘲諷，像是靈魂深處對他的譏笑。他不愿意再和任何人打交道，是因為隨時有人會因為他受到傷害。他像是一只刺猬般建立起堅不可摧的防護機制，可是柔軟的內心沒有一絲慰藉。

        教室里又恢復了平靜。

        走廊里回蕩著高跟鞋踩過回蕩的空響。

        聞曉望著婦人的背影，明艷的裙子即使在夕陽的余光中還是光彩照人，一絲不茍的盤發(fā)上別著精致的發(fā)卡。高貴而又高傲，就是這樣的在別人眼中完美無缺的女人，此刻正毫不猶豫的將兒子的夢想踩在腳下。

        最后一抹光影就要從窗邊褪去，不偏不倚的照在那個正在顫抖的背影上。

        聞曉透過門后這扇小小的窗，看向凌時。

        她突然覺得，每個人或許都背負著很多不為人知的痛苦。認識一個人的時候，我們會注意他的外表，他的言行舉止。那些看似疏離的舉動和并不明朗的表情，可能已經是經過了反復的忍耐和練習得出的最好結果。而這些，卻被最初相識的人們打上“生人勿近”的標簽。然后，很多本可以去發(fā)現(xiàn)秘密的人，就這樣遠走了，成為彼此生命里不重要的過客。

        手背上傳來熱度，從臂彎里抬起頭，看到的是聞曉的笑顏。

        “是已經變溫了的咖啡，買來犒勞辛苦的凌主唱，為你加油。”

        來不及去管臉上掛著的淚水，凌時看見了聞曉眼中狼狽的自己。

        可是她微紅的眼眶，眼角的笑意，分明寫滿了對他的鼓勵。

        咖啡的醇香升騰，凌時低著頭小口的喝著。他好像一只得到了安慰的流浪小狗，帶著感激，卻又礙于自己的不堪，不敢抬頭。

        “凌時，你真的很棒。請你相信，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支持你去做你想做的音樂，至少我還是你的頭號粉絲。”

        “凌時，曾經有個人告訴我，在自己的人生里，不要變得小心翼翼。就這樣大膽的，繼續(xù)你的夢想。千萬不要放棄。好嗎？”

        凌時沒有抬頭，眼淚就這樣一滴又一滴的滑落。

        那些刺痛他的，已經被重復過千次萬次的話語就這樣被聞曉的鼓勵打散。他覺得自己的心里好像也被感染上了咖啡的溫度，溫暖且充滿著力量。

        我已經堅持到現(xiàn)在了啊。

        我為什么要放棄呢？

        我只有一個證明我還活著的辦法了。

        我要向所有人證明，我還這樣鮮明的，激烈的，活在這個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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