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焱，導師叫你過去。”

        汪焱從一堆數據中抬頭，放下眼鏡，狠狠的揉了揉眉頭。

        導師是個嚴謹的德國人，向來不關心除工作以外的事。令汪焱意外的是，今日他竟然問起了自己的身體。

        汪焱笑了笑，只是說沒事。喉間又泛起一股腥味，他強壓了下去，沒有多言。

        “汪焱，快要圣誕節的時候，可能需要你去交流一下。你的身體，可以嗎？”

        汪焱聽到目的地所在的城市，忽然回憶起他查到的那串號碼的所在地。

        “當然可以。”

        到達那天，汪焱被安排進了交流學校附近的住所。這次會議的時間并不長，能夠空出的只有這天晚上而已。

        幾個同行的學生邀請他一起逛逛，被他拒絕了。

        他拿出手機查了查心中所想的地方，帶上一把傘，出發了。

        就快要臨近圣誕節，道路兩旁的小店都換上了有著節日氣氛的裝飾。人們的交談聲夾雜著小店門口的鈴鐺，讓人心情愉悅。

        汪焱撐著傘漫步在這條小路上，周圍經過的學生不計其數，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他抬眼看見，也覺得受到了感染。

        剛從克里音樂學院門口路過，汪焱駐足觀望了一會。

        他心中有著那么些許似火苗般星星點點的希望，也許，也許就盼到了呢。

        冬風寒冷，這樣的天氣還下著綿密的雨，喉間的癢已經無法再被忽視，他強忍著想要咳嗽的感覺，靜靜地站在門前凋零的樹下等待著，終是一無所獲。

        又有一群學生魚貫而出，汪焱舉高了著傘，沒發現那個心里描繪了千遍的面容，失望的走了。

        而現在，獨自一人的漫步總能讓他想清楚許多事，他決定就融入進這節日的氛圍，隨意選擇了一家路邊的酒吧，準備體會下當地人的夜生活。

        打開木質的門，并不是想象中的聲色犬馬，而是昏黃的燈光中，零星分布在店內各個角落的客人舉杯暢飲。

        走至吧臺前，老板見他是個生面孔，熟捻的介紹起店內的招牌酒水，還為他端上了一碟小吃。他笑笑以示回應。

        反反復復的咳嗽還沒有痊愈，但是店外入骨的寒意驅使他端起了眼前的酒杯，一飲而盡。如同一股暖流流淌進血液里，還未過片刻，已有醉意上頭，眼前的事物模糊了起來。

        汪焱心里想著自己的酒量不至于這么差，不解的眼神招來老板的探究。

        老板瞅了瞅眼前的酒杯，就知道這又是一位心急的客人。隨后，為他調制了一杯度數不高的酒水，推至面前。

        幾名有趣的大叔看他一人喝酒，熱絡的同他交談起來。汪焱本來沒有這個心思，卻敵不過這幾位的熱情，最后倒也被他們之間的話題吸引。推杯換盞之間，外面的天全黑下來，店被絡繹不絕的客人填滿了。

        門口不知來了誰，店內此起彼伏打招呼的聲音不斷，面前的老板和身旁的大叔都與他們一行人聊了兩句，汪焱已沒了力氣回頭。酒精麻痹著他的大腦，他既想從這不清明的狀態中回神，又想沉溺在這昏沉的感覺之間，忘卻煩惱，了無牽掛。

        他倚著吧臺，腦袋似有千斤重，不得不將額頭靠在手臂上。一會又覺得這樣的姿勢不舒服，用手支起腦袋，圖得片刻的清醒。

        恍惚間，那個夢里熟悉的身影走向了那方小小舞臺旁的古老鋼琴。

        她掀開琴蓋，朝著臺下不知哪個人莞爾一笑，又好像看向了坐在稍遠處的自己。

        頃刻間，汪焱聽到了如鼓點敲擊的心跳，他知道這樣的心跳聲為什么會出現，又害怕眼前的場景只是自己的幻覺。

        歡快的音符隨著女孩指尖的跳躍緩緩流出，這首曲子像是能讓人看見下雪后的屋內壁爐里熊熊燃燒的火，爐子上是剛燒開的水冒著騰騰的熱氣。孩子們正用毛線團逗弄著調皮的貓咪，老人們坐在一旁交談著今日的天氣。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樂曲結束，掌聲不斷，還有女孩彎腰傾聽著臺前客人的話，又露出那個好看的笑容。

        “老板，能否點一杯酒給那個女孩呢？”

        老板帶著些玩味的眼神望著他，并沒有為他的舉動吃驚。

        “你想點什么呢？”

        “那杯吧”，眼前醉醺醺的客人指了指招牌上的一個名字，“舊時欲望”。

        說罷，他留下了幾張紙幣，顫顫巍巍的扶著桌子走了。

        老板看著他的背影，不知為何，總覺得他像是一個丟盔棄甲的逃兵。

        聞曉如往常一般彈完幾首暖場的曲子，便將舞臺還給了樂隊。

        她來到吧臺前，就看到老板不懷好意的笑容。

        她不明就離，坐下吃著老板端出的小吃。

        “今天又有人給你點了酒。”

        自從聞曉隨著凌時的樂隊來到酒吧演奏，雖然她只是在演出開始前隨意的彈幾首曲子，但收到的酒水還有花都不少。

        更有甚者，在她演奏完，親自端著酒走到鋼琴前向她舉杯，最終被凌時無聲的眼刀趕下了臺。

        她對這樣的事已經覺得平常，老板也該習慣了才是。

        見聞曉沒有開口，老板擦著手中的酒杯繼續說道：”今天的這位客人有些不同，是個生臉不說，好像是你們國家的人。“

        聞曉越來越覺得老板這副等著看笑話的表情有趣，于是順著他的話問：“是中國人又怎么了，中國的酒鬼很多的。”

        “他一個人來的，看到你上臺之后，整個人的神情都變了，就好像，跟你認識似的。”

        聽到這里，聞曉心中有個聲音破土而出，她瞬間變幻的神色讓老板有些不知所措。

        “還有呢？”

        “他給你點了一杯‘舊時欲望’，真是奇怪，明明是招牌上最不起眼的酒了。”

        “哦對了，他給的紙幣里，落下了一張名片。”

        那張名片上，寫著聞曉讀不懂的文字，她判斷著應該是一串人名。借著頭頂的光，她仔細的看著，不敢放棄任何一個細節。在那一串字符的最后，赫然寫著“wang”。

        聞曉的直覺告訴她，是汪焱，真的可能是她。

        于是她沖出了酒吧的門，朝著道路兩旁的人群望著。

        她照著心中汪焱的樣子看著人群中符合的人，這個不是，那個也不是。

        等幾滴雨落進了她的眼睛里，她才意識到，汪焱怎么會出現在這里呢？這里和他可能所在的每一個地方都相距甚遠。

        手指的冰冷提醒著她該回去了，聞曉抹了抹眼角掛著的水珠，轉身回到酒吧。

        凌時此刻結束了演出，還沒問老板聞曉的去向，就看到她失魂落魄的走了進來。

        “把那杯酒拿給我喝吧。”

        手里攥著的名片被雨水打濕了，聞曉抽了幾張紙將它好好的包住。

        那杯淡藍色的酒擺在了她的面前。凌時有些擔心的握住她要端酒的手腕，卻被躲開。

        聞曉笑著說了句自己沒事，便一飲而盡眼前的酒。

        入口的酸味激的她的眼淚就要落下，劃過喉嚨的酒留下的除了酒精的刺激，還有滿口的苦澀。

        從前的種種，被她深埋在心里的種種被這杯酒喚醒，如同一場黑白默片在她的腦海里上演著。

        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欲望恰如酒中的一點甘甜沒有停留半分就消失不見，而那些紛紛擾擾，糾纏不清的感情如同理不清的線將她塵封已久的心鎖了起來。

        每次為了你而跳躍的心，碰到無形的線，都只會留下不深不淺，卻無法忽視的傷口。

        可我又是這樣的沒出息，幻想著總有一點點的可能再見。

        這些由欲望燃起的希望讓我控制不住我的心，為你而跳動，為你受傷。

        反反復復，從不會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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