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黎國，將軍府。

        整整三天，木靜檀將自己關在清墨軒里，滴水未進，任憑邱秋在門外喊破喉嚨她也無動于衷。

        邱秋也不敢離開，每日三餐親自到廚房去取，再回到清墨軒門口守著，可那扇門從未有打開的跡象，幾天下來，嘴邊都急的起了泡。

        將食盒放到花壇的沿兒上，邱秋在門前站定，伸手拍門，照例沖里邊大聲喊道：“小姐，您開開門，不吃東西身體會受不了的，小姐，奴婢求求您了！”

        “小姐……”

        可今天她連話都還沒有說完，那門卻“吱呀”一聲打開了，邱秋手臂頓在半空中，本就大大的眼睛，睜的更加圓潤一些，模樣略顯滑稽。門后露出木靜檀那張蒼白的毫無血色的臉，淡然的望著她，也不說話，著一身素縞，襯得身子愈發單薄，好似一陣稍強一點兒的風吹過，她便立馬隨風而逝。

        邱秋被自己的腦海中的這種想法嚇了一跳，動作極大的甩了甩頭，想將這些不好的想法通通丟出去。

        她急忙上前，小心的扶著自家小姐那纖細的胳膊，感覺比之前更瘦了，摸著都嚇人。

        她家小姐是拿著劍，上陣殺敵的將軍，這樣怎么能行？

        邱秋心疼的看著木靜檀，“小姐，我們吃點兒東西，好嗎？”

        她語氣小心翼翼的，根本不敢大聲。

        木靜檀木著一張臉，垂眸望著虛空，反應了半響，虛弱的點了點頭。

        兩人拿起食盒，回到清墨軒，木靜檀坐在桌前剛喝完一小碗粥，就被來人打斷了。

        “木白？你有什么事嗎？”木靜檀語氣淡淡的問著來人。

        看著眼前這個幾個月不見，卻明顯憔悴了不少的青年男人，她輕皺起眉頭，眸光微動。

        木白目光有些閃躲，不自然的籠了籠衣袖，頗有些局促，“小姐，我今日來是為了木橙，她想見您，不知您……”

        “木管家！”

        邱秋站在旁邊，瞪大了眼睛，拼命向木白使眼色，眼睛都快抽筋了。

        “小姐剛吃些東西，身體還很虛弱呢，需要休息，要不改日再說吧！”

        說著上前幾步，想將人請出去。

        “無妨。”木靜檀放下手中的白瓷碗，擦了擦嘴角，“你帶她過來吧。”

        語氣很是平靜。

        “多謝小姐！”說罷，木白感激的看了一眼木靜檀，抬手行禮，退了出去。

        透過窗子，看著人走出大門，邱秋小臉糾結成一團，“小姐，你要是不想見她，回絕了就是，不用勉強自己的。”

        木靜檀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揉了揉額角，頗為疲憊的說道：“沒關系，本來也不是她的錯。”

        主仆二人等了沒多久，人就到了。

        木白扶著木橙慢慢走了進來，他松開手，木橙晃了下身子，“撲通”跪了下去。

        明明才過了幾個月，木橙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差一點兒就要瘦脫相了，跟之前那個長相秀美，頗有靈氣的姑娘，簡直判若兩人。

        “小姐……”

        她哽咽的喊了一聲木靜檀，跪在地上恭恭敬敬行了個大禮，沒有人去攔，也沒有人去扶。

        木靜檀雙眼無神的看著她，仿若靈魂出竅，透過她想看見什么人的身影，可什么都沒有。過了好久她才回過神來，就好像才想起來屋子里有人似的。

        “你起來吧，木白。”

        站在一旁的木白瞬間意會，忙不迭的將自家妹妹攙扶起來，邱秋走過去給她搬了個木凳，她相信，以木橙現在的狀態，讓她站著說話，她一定會暈倒的，估計剛才是木白背她來的。

        只這幾個動作下來，木橙額頭上就冒出了一層薄汗，不停的在喘氣，待氣息喘勻之后，才開口說話。

        “之前我在整理夫人的遺物時，發現了一封信。”

        木橙從懷中掏出來一個信封，邱秋上前拿過來，遞給木靜檀。

        “這是夫人留給您的，我想著一定要親手交給您，見見您是否安好，我也好有臉去見夫人。”木橙渾身顫抖，每一個字都帶著哭腔，“都是我不好，如果那天，我看出夫人的不對勁，一直陪在她身旁，她就不會……不會如此想不開……”

        木白不忍看到妹妹如此，一只手攥著她的手，將頭側到一旁。

        木靜檀失神的看著信封上，用娟秀好看的字體寫著的“吾女靜檀”，霎時，眼淚從眼眶中奔涌而出，猶如泄洪的堤壩，泛濫成災。

        三人看著小主子傷心的模樣，壓下鼻尖的酸澀，悄悄退了出去。

        木靜檀將信紙從信封中拿出來，徐徐展開，她一個字，一個字的看，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信箋上不知何時氤氳開了大團的水漬，一團接著一團，紙上墨跡逐漸暈染開來，字跡全都模糊不清。

        屋外，天空中烏云漸漸散去，陽光透過窗格一寸寸的傾灑進來，屋內的人和事物都浸染在其中，仿佛神明都不忍，降下光明來撫慰她。

        木靜檀坐在椅子上，眼眶通紅，眼中噙滿了淚水，她將信紙按在身前，雙手交疊，胸膛一起一伏，單薄的身體不停的細微的顫抖著，從喉嚨中發出類似于小獸的嗚咽聲。

        “娘，我好想你啊……”

        “娘……”

        ……

        紫宸殿。

        李公公一大早領了旨，去將軍府請了木靜檀來，二人此時正穿梭于充滿藥草味兒的寢殿之中，來到龍榻前，掀開層層簾幔，只見成宣帝面容枯槁，周身圍繞著濃郁的死氣，整個人軟塌塌的陷在明黃被褥之中。

        看著眼前如同遲暮老人的帝王，木靜檀驀然瞪大了雙眼，陛下正值壯年，不該如此的。之前明明不是這個樣子的，她離開的這幾個月，到底發生了什么變故？

        木靜檀：“陛下……”

        成宣帝聽到她的聲音，費力的睜開雙眼，一雙混濁的眸子望向她，眼中竟滿是慈愛，“你來了？咳咳！”

        李公公趕忙上前將人扶起，在背后塞了個軟枕，成宣帝強撐著坐了起來。

        他咳了幾下，清清嗓子道：“朕今日叫你來，是要交代后事的。”

        木靜檀動了下嘴唇欲言又止，成宣帝看到笑了，笑容莫名的有些灑脫，“朕自知已時日無多，這沒什么好忌諱的，人都有生老病死，什么人都不會例外，上天是公平的。”

        說完，他神色一斂，頗顯猶豫道：“你見過阿鈺了嗎？他怕是要恨死朕了，是不是？”

        木靜檀早就聽邱秋說了傅鈺回來的事情，本打算今日去見他，可一大早卻被李公公帶進了宮里。她不知該怎樣回答，其實，這個問題的答案，大家都心知肚明。

        見小姑娘沉默不語，成宣帝也沒有為難她，“你不說朕也知道，跟當年一樣，我也恨我的父皇，都一樣啊！都一樣啊！”

        說完，他示意木靜檀上前。

        木靜檀向前走了兩步，蹲了下來，成宣帝竟然拉過她的一只手，拍了拍，像個語重心長的長輩。

        “以后這龍衛就全權交給你了，你要護好阿鈺，護好月黎，現下這個局面，朕只能靠你了。”

        說完，抬頭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李公公，笑著喚了句，“李德海。”

        “老奴在。”

        “去把東西取來。”

        “是。”

        李公公轉身去到了不遠處的書架，伸出干瘦的手掌，轉了一下最角落的瓷器，一聲“咔噠”聲響起，一個暗格赫然出現在其后面，他小心翼翼的從里面拿出來了兩卷明黃色的卷軸。

        像是捧著什么絕世珍寶一般，恭恭敬敬的遞了過來。

        木靜檀心里隱隱有預感那時什么。

        成宣帝將卷軸接過來，看都沒看一眼，直接塞到木靜檀手中，指著它們說道：“這道是傳位圣旨，這道是封后圣旨，以后這月黎的江山就交給你們了，你們一定要守好了。”

        木靜檀手中攥著圣旨，剛要俯首謝恩，被帝王攔了下來。

        “你雖是女子，但你是木家的女兒，朕相信你。”

        輕拍了下她的肩膀，“你回去吧。”

        木靜檀捧著兩道圣旨，心中五味雜陳，失魂落魄的向外走，隱隱約約聽見里面的談話聲。

        “朕當年剛繼位的時候，也想過當一個好皇帝來著，可惜了，可惜了，生不逢時，哈哈！”

        “德海啊，都是命，你說是不是？”

        后面李公公再說了，她沒有聽見。

        她仰頭望了望這青天白日，確實，都是命，半點不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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