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是沒忍住，在赤水要離開前見她最后一面。

        她背了一個小包裹，頭發全梳起來，看著干練爽朗。

        他皺眉，“為何去掉遮擋容貌的玉墜？”

        “不需要了，我不介意人們怎么看我。之前帶著它，不過是想在你家隱藏罷了，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誤會。”赤水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玉墜，“我不知道你要來，我把它放那了。”

        “為何不去掉疤痕？”他還是忍不住問赤水。

        “不報仇絕不去掉。我要它時刻提醒我，不能懈怠，也不能忘記。”

        “那你身上那些呢？也是你的紀念？”上官玙聽了赤水的話有些惱。

        “那些會隨著我修煉后慢慢去掉，我不會刻意保留。”赤水實話實說，“對了，我今天第一次服用你給我煉的藥，我覺得靈根很舒服，也許真的有用。再次感謝！”

        “拿著這個。”上官玙扔給她一個大包裹。

        “這是什么？”赤水掂了下，太沉了，她要輕裝從簡。

        “糖。”上官玙轉身要離開，但他撇到赤水嫌棄的眼神。

        “必須帶著。”他用最溫和的語氣和赤水說最堅定的話。

        “好吧。”赤水無奈，只能把這一大包的糖都放到了包裹里，包裹一下變大變沉。她想，等路上就扔掉它。

        “不準扔。帶著它去蒼瀾，看誰順眼就送他一袋糖。”上官玙了解赤水的表情，看她的樣子，他就知道她一定打著主意路上扔掉它。

        “原來修煉之人也吃糖啊？”赤水嘟囔了一句。

        上官玙又轉身看向她，這次他沒再露出溫和的笑容，只是無比嚴肅地對她說，“你不要告訴任何人你是赤焰宗的弟子。”

        赤水點點頭，“當然。”

        “也不要再像現在這樣什么話都說。少說多聽多做。對待前輩要尊敬，不要像對我這樣。”他認真嚴肅交代赤水，她對修真界懵懵懂懂，偏偏性子又簡單直接，希望她不要因此惹出禍端。

        赤水怔怔地看著他，“你這樣很像我的師父。我每次出遠門，她都會這樣細細叮囑我。我師父已經不在了……你……”

        “打住。”上官玙只覺心頭苦澀，“誰像你師父了。趕緊走吧。”

        赤水扛起沉甸甸的包袱，“那我走了。再見。算了，你還是別見我了。”

        “為何不能見你了？”上官玙冷冷的聲音在赤水身后傳來。

        赤水并沒有轉身，“你看見我心情就會不好，我不愿你傷心難過。只愿你今后都能開開心心的。”

        上官玙心情復雜地站在原地，一直用神識看著赤水離開。他站了很久，一直站到赤水離開他的神識范圍，他才回自己的房間。

        他的床上還放著赤水最喜歡的天云蠶被，她喜歡縮在里邊，蹭來蹭去，說著好舒服。

        他的塌上也還搭著赤水的一件外套，偶爾她不雙修也會跑他這里賴在他身邊，聽他念書。

        他的屋里為了赤水特意放了一張書桌，因為她說她要練字。她練不了幾個字，就讓他去給她寫字。

        他還把那個珍貴的玉靈盤擺在書桌上，放了一些赤水愛吃的靈果，為了時刻保證她能吃到的靈果新鮮。

        還有一個書柜，放滿了她從他書房里找來的書，亂七八糟的各種書都有，她自己懶得看，就逼他講給她聽。

        他滿目望過去，都是赤水的痕跡。他揮揮手，消去赤水的痕跡。屋里只有一張干干凈凈的床和一個什么都沒有的玉塌。這才是他的房間。他在這里修煉百年。

        赤水不過來了不到一年。他閉上眼，他竟已如此不習慣這樣空蕩蕩的屋子了。他抬起手想恢復成赤水還在的模樣。

        但他終是垂下手，何必自欺欺人呢。他一直都是冷靜清醒的。赤水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他何必讓自己再沉浸在那樣的夢里。

        他轉身離開房間。

        上官玙被清長老叫去問話。“那女孩呢？”

        “清奶奶，她已經走了。”

        “走了？為何？是有什么事？什么時候回來？我還沒和她好好說話呢！”

        “她不會回來了。”上官玙看不出一點不同，他依舊溫潤如玉，在清長老面前說這句話時仿佛在說今天天氣很好。

        “她魔化影響很嚴重？”清長老想來想去只能有這個原因。

        “沒有。她沒有什么變化。是玙與她本來就是一個交易，交易結束大家好聚好散。”上官玙說得輕描淡寫。

        “怎么就是交易了？雙修怎么真能作為交易。就算一開始你們是交易，這么長時間，你們一點感情沒有？”清長老不信。

        “清奶奶，只是交易。”他一口咬定。然后再不肯多說什么。

        上官玙離開后，冥長老也出現了。“我就跟你說了，這事成不了。”

        “你懂個屁。”清長老氣得說臟話。“就是被你給唱衰了。你沒看玙兒有多喜歡那女孩！”

        “魔化過的人不會懂愛，她這般干脆利落離去反而很好。玙兒不是沉迷情愛之人，他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冥長老這樣說。

        “希望如此吧。”清長老嘆息一聲。怎么就魔化了呢？

        管家自作主張，給上官玙找來幾個年輕的女孩。

        管家帶著這幾個女孩來到上官玙面前，上官玙正坐在一處喝酒。他不知道管家這是要做什么。

        “水姑娘離去，家主寂寞，這幾個女孩子可來陪伴家主。”管家一片好心，家主多年不喝酒，最近頻繁喝酒，心情不好，需要佳人在側。他大著膽子繼續說，“她們都與水姑娘年紀相仿，性格相似。”

        上官玙懶得看他，只盯著酒杯，他嘴角含笑，語氣也溫和，可說的話卻讓管家打了個冷戰，“你自己留著吧。”

        “屬下不敢。”管家急忙說道。

        “我看你挺敢的。”上官玙笑起來，“敢管上我的事了。”

        管家冷汗淋漓地帶著女孩們下去了。拍馬屁拍錯了啊。

        上官玙心情更不好了，他看起來是那種色令智昏的人嗎。

        他終于收到了第一封來自下屬關于赤水的密報。

        他有點無語地看著密報，她在路上忙忙碌碌地，給人端盤子清掃幫人算賬掙了點路費。這一路走走停停地什么時候能到蒼瀾仙宗。她一個還沒修煉的凡身，能做什么掙靈石的事。

        他看著密報，“水姑娘這些天一共掙了十枚靈珠。”

        上官玙本來想回復下屬，想點辦法給她送點靈石。可是想了想，又收了下令的想法，就讓她自己賺靈石吧，也知道知道世道艱難。

        他想著不再管赤水，可腦海里總是浮現出赤水可憐巴巴給人打工只掙到一枚靈珠的樣子。上官玙最終嘆口氣，還是給下屬下了命令，想辦法給她送點靈珠。

        他靠著密報了解赤水在蒼瀾宗的日常生活。他打坐修煉前總要平靜很久心緒，他再也不能心如止水的修煉。他多了牽掛，明明一再告誡自己，不要再多關注了。可總是時不時拿出那些記錄她點滴生活的密報，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時不時幻想赤水在做什么，報告上說她是個修煉狂。幾乎沒見過她下山玩樂，每天都在上課以及和人斗法比試中度過。上官玙想，倒是像他年輕時，那時的他也是修煉狂，每天都在修煉練法學藝。充實又單純的生活。

        上官玙想過不要再見，卻還是沒出息地又出現在她的面前。

        赤水不敢看上官玙，她已不是對修真界一無所知，她知道不能盯著前輩，也知道上官玙這個元嬰修士對她來說，意味著什么。

        “你在我家受什么委屈了？說來聽聽？”上官玙卻放松下來，他似笑非笑地看著赤水。

        赤水心虛地拿腳在地上畫圈圈，就是不說話。

        “要喝茶嗎？這是你最喜歡喝的靈蜜藥茶。來，坐吧。”上官玙憑空取出一壺茶，倒了一杯，放在亭子里的玉桌前。他倒完茶，也不著急，坐在玉桌前，手撐著頭，看著赤水。

        赤水忍不住誘惑，那茶香氣四溢，她還記得第一次喝過后自己心情舒暢的感覺。

        她想了想，沒必要和自己過不去，有好茶，不喝太虧。她坐到上官玙的身邊，喝茶。

        “有什么委屈不說說嗎？”上官玙勾了勾嘴角。

        “沒什么委屈。不都是編的嘛。”赤水不自然地回答。

        “你最好告訴我你到底說什么了。不然，我怕我給你圓不了慌。讓你的同門發現你欺騙他們，那可就遭了。”

        “我說了你別生氣。”赤水覺得有道理，她得告訴他，必要時，她說不定還得讓他配合。

        上官玙隨意點點頭。

        當他聽完赤水編的故事后沉默了。

        赤水忐忑不安，“你讓我隨便編的……”

        上官玙一百多年來第一次被人氣笑了，“我讓你隨便編，你就真的隨便編了。我在你眼里就是這樣的人？”

        赤水也覺得理虧，但是，“我不怎么會編故事，這還是我想了好久想出來的。你不知道，從上官家離開，我就在琢磨，一直到了蒼瀾，我才想好。我覺得總體沒什么漏洞吧。”

        上官玙后悔當初自己怎么不幫她想一個。

        “你沒說這人是我吧？”上官玙覺得這事還能補救一下。

        “和師父說了……”赤水不敢看上官玙。

        上官玙一時心情復雜，怪不得小會第一天的盛典上，她師父竹青，那個女修看他的眼神有點奇怪。

        “事情就是這樣了。你要不就別出現在蒼瀾了。”赤水覺得他別來這里就行。

        “我去哪里還要你管？”上官玙再次被氣笑了。

        “家主，反正就是這樣了。你要覺得不尷尬，隨便。”赤水破罐子破摔。

        上官玙在想這件事怎么解釋，他的人品估計已經遭到了竹青的質疑。而赤水的師姐還在等他給赤水一個公道。

        “這件事你不許再多說。后邊的事我會和你師父解釋。”上官玙覺得這事必須補救一下。

        “哦……”赤水不敢多說什么，的確是她不好。

        “你已經煉氣三層了？看來那藥效果不錯。”上官玙開始與她說修煉的事。

        “其實我靈根純凈度還不怎么樣。一開始，我的修煉很慢，可自從吃過你的糖后，修煉速度就很快。”赤水也不太理解。明明當初測靈根時，她的靈根純凈度不算好，可怎么修煉就這么順利了。她前兩天剛剛突破了煉氣期三層。

        “不過是個補靈氣的吃食，對你修煉有什么幫助？”上官玙覺得奇怪。

        赤水覺得這事也不太光彩，“我把那些糖一口氣吃完了，經脈直接被拓寬了……然后，修煉就很順利。”

        上官玙覺得自己今天精神受到了刺激，那些糖……他給她的是云夢谷在市面上賣三個月的量……她知不知道平時大家都是一顆顆拿來買的。

        “……我聽說那糖很貴……謝謝你。”赤水又不好意思了，“那糖我數過了，我記著數目，等我以后有了靈石，還給你。”

        “算了吧，算給你的入宗慶賀禮物。”上官玙無奈地說。

        “那沒事，我就回去了。”赤水起身告辭。

        上官玙點點頭，他在琢磨怎么和赤水師父解釋他和赤水的事情。

        他撤去結界。但沒想到赤水走了幾步又回來了。

        “這是哪？我怎么回去……”赤水有點懵，她走出去發現這個地方完全不認識。

        上官玙忍不住笑出來，赤水此刻迷迷糊糊的樣子讓他心情大好。

        “這是上官家在蒼瀾城的府邸。你若有事，拿著我給你的令牌可來這里尋求幫助。你再走幾步，就會有人引你回蒼瀾宗。”

        “多謝！”赤水想說什么，但最后還是只說了這兩個字。她回頭看了眼仍在涼亭中喝茶的上官玙。

        如果她真的是上官家的人，有這樣的家主會很安心吧。

        可是，她不是。她從未忘記，自己是赤焰宗的弟子。

        上官玙此時也并沒有表面看起來的那般從容，他內心苦澀不已，卻只能戴著面具，微笑地看赤水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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