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載著姬月的轎攆就這樣行經了黃昏時分來往行人最多的御花園,成了御花園中最惹人注目的一處光景。
也不為別的,就因為轎攆垂下的紗帳之下,正坐著一個頭發散亂衣衫不整,還偏偏是從金鑾大殿西閣送出來的皇后。
姬月在轎中掩面故作嬌羞,但在一個轎夫開口問及要不要抄近路會漪鳳殿時,她卻毫不猶豫道:“不,哪里人多去哪里,誰敢抄近路我抄了誰的家。”
一番威脅果然奏效,可轎攆行了一段距離卻又是停了下來。
姬月在轎中透過紗帳望見轎攆前似乎有兩個人在道上緩步前行,而轎攆也是刻意為那兩位讓行才停了下來。
轎攆停下的同時,面前的山羊胡鶴發老者和衣著華貴的年輕女子也看了過來。
年輕女子望見了姬月鎖骨上那被掐上的紅痕,直接紅了耳朵,指著姬月就道:“光天化日之下,衣衫不整行經御花園,成何體統。”
姬月聽了這一句責罵,意外之余更是氣笑了。
她稍整衣衫發冠,在下轎前問了一番那人的身份,隨即緩步走向那兩人的位置。
這頂著一張嬌俏圓臉的年輕女子,正是如今靠著母族勢力在后宮橫著走的茹妃。
而在她身邊站著的,便是她母族勢力的中心——三朝元老,太傅溫禮良。
如此一來,姬月也大概懂了為什么茹妃身為妃子卻能反過來指責她的緣由。
好一個仗勢欺人。
姬月心中罵了一句,卻還是報以一個端莊得體的笑容:“久聞溫太傅與茹妃妹妹的大名,早便想來拜訪,怎料會是以這樣的身份。倒是本宮這個做皇后的行事不周的。”
姬月聲音不小,聽得溫禮良神色稍動。
緊接著,姬月又忽然改口,似乎將聲量再度提高,歉笑道:“不過溫太傅聲名遠揚,而茹妃又是早一步來這宮里,這樣想來,到該是本宮喚你一句姐姐了。”
在四起的小聲議論中,茹妃不屑道:“你倒是有自知之……”
“皇后娘娘真是折煞老臣二人了,”溫禮良端起笑臉趕忙打斷了茹妃的話,更是沖姬月欠身道,“方才老臣與茹妃娘娘正講著家常,竟是出神忘了行禮。還得是像皇后娘娘這樣賢明的人,才能這樣大度寬恕老臣二人的無禮,實在慚愧。”
溫禮良變臉實在太快,快得茹妃都沒來得及反應。
“舅……”茹妃又想開口,但這次溫禮良直接掃了她一個眼神,讓她雖不解卻還是悻悻閉嘴。
若是茹妃再機靈一些,她應該就能和溫禮良一樣,發現姬月的神態以及語氣都不像是一個地位卑賤的落魄之人。
恰恰相反,姬月的態度就好像她仍是以荊國變故前的公主之身嫁入肅國,來之前萬人之上,來之后也是。
同樣的話,用不同的態度說出來,就從恭順變成了捧殺。
畢竟論位分,姬月就是皇后,再不濟都要比茹妃高一等。
恰巧今天姬月又是這般模樣從左闊那里出來。
在旁人看來,的確很難確定這個皇后是否真的是名不副實。
也正是因為如此,溫禮良及時作出了一個臣子該有的態度,還順便道德綁架了一番姬月。
他回應姬月的那番話似乎就在說:你要是不原諒我們的失禮,你就不是個賢明大度的皇后。
可姬月偏偏不想如他意:“溫太傅怎又確信本宮不會沖動之下降下責罰呢?”
溫禮良笑容一僵,茹妃更是氣不過,直道:“你敢!你一個無依無靠的亡國公主,真當徒有其名的荊國可以和本宮母族抗衡?”
眼見著茹妃要將溫家勢力搬出來,幾乎要將“溫家不知禮數仗勢欺人”行于言表,溫禮良臉上和煦逐漸消失。
他伸手壓下茹妃指著姬月的手,企圖強壓她的氣焰,可誰知姬月卻先一步開口:“不過是一句玩笑話,怎么還當真起來了?”
說完,姬月掩面笑起來。
這一笑,笑得茹妃自知被耍,氣紅了兩頰。
而溫禮良更是笑不出來,只能握住茹妃的手腕,幾度默默壓住茹妃的火氣。
一口氣既然出了,姬月也不得寸進尺。
礙于溫家勢力她硬碰硬碰不過,她便別有深意地笑了一下:“今日匆忙,等改日本宮一定挑一個好日子去好生拜訪一下茹妃妹妹。”
一場交鋒以茹妃挑起茹妃告負落下帷幕。
姬月心滿意足地揚長而去,心說這一遭完了應該可以過一段時間安生日子,卻不料重逢實在太快。
·
三日后,金鑾大殿西閣,下了朝企圖打小報告的溫禮良,與端著湯盅前來對左闊意圖不軌的姬月面面相覷。
姬月:晦氣……
姬月下意識避開與溫禮良交鋒,便借著身份不便退出了西閣。
可腳才邁出去,就聽左闊叫住了她:“近兩日風大,黃昏溫差大,皇后還是進屋莫要吹傷了身子。”
姬月回頭望向西閣門口紋絲不動的吊蘭。
風……大?
左闊強留姬月的意圖實在是太過于明顯,使得姬月回到西閣后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以防左闊算計。
而除了姬月之外,溫禮良亦是如此。
左闊坐在西閣桌案前,假裝看不出面前二人的不對付,對溫禮良道:“皇后不是外人,太傅請接著說。”
溫禮良顯然不想在姬月面前商議國事,但無奈左闊竟是這樣偏袒姬月。
他又掃了一眼姬月,才緩聲道來:“陛下,近日肅國難得有一陣穩健的時光,還請陛下穩妥面對當下的時局,莫要因為一些旁雜小事影響了肅國往后的路才是。”
……
在姬月來之前,太傅本是帶著幾個朝中老臣的意思,來勸說左闊在近日邊境戰亂平定后的部署上多做考慮。
說來說去,就還是類似于三思而后行的穩健之策。
但在姬月看來,左闊此時沉默,便是表示了他的態度。
姬月側眸看向左闊,等著接下來的發展。
不過溫禮良當了左闊這么多年的老師,雖然至今仍然沒能完全摸透左闊這陰晴不定的性子,卻也對他還算了解。
他知道左闊心意已定,便輕嘆一聲放棄了勸說。
可抬眸時溫禮良余光看見一邊的姬月,又似想到了什么:“老臣自知年歲已高,陛下您若是覺得老臣觀念陳舊也無可厚非。只是作為陪著先帝走過數十載的老臣,實在不忍您做出錯誤的決斷。”
說著溫太傅似乎嘆了一口氣:“年少氣盛難免為一些光鮮的新鮮事物所吸引,只是光鮮背后是否真的值得陛下為之吸引,還請陛下三思啊。”
說話間,溫太傅還不忘朝姬月這邊望了一眼,幾乎是明示左闊這“不值得的新鮮事物”就是姬月。
姬月心中輕笑,想說這糟老頭子真是會道德綁架,上次企圖綁架她就算了,這會連左闊都不放過。
她本想等著左闊作出反應,可眼見著溫太傅將火引到了她身上,左闊竟是也看向了她。
姬月愕然,用眼神問左闊:看我干嘛?
面對姬月的質疑,左闊不但沒有回應,反而還輕笑一下垂首,讓場面再度陷入尷尬。
姬月確實是忍不了溫禮良的態度,但左闊故意裝死,她只能被動加入這番對話:“陛下與溫太傅身為局中人興許看不清,不知可否聽臣妾說說臣妾的看法?”
誰料左闊這時候倒是沒有猶豫,直接點頭給了一個應允。
姬月頓時明白左闊是在算計,卻無奈騎虎難下:“閱歷深是好事,但是總沉浸在過去卻不見得是好事。肅國在溫太傅扶持之下確實穩步上升,可說一句不中聽的話,本宮父皇前些日子也正因荊國穩步上升心中松懈。”
“溫太傅,本宮并非覺得你的作為不對,也深知后宮不得干政,只是作為過來人,還是不希望幾代用心經營的肅國會重蹈覆轍。”
這話分明有一種在咒肅國的意思,但左闊卻硬是聽得嘴角勾起了一個淺淺的弧度。
他又是一陣沉默,卻在溫禮良無言以對的同時,給了他一個臺階:“太傅,您好心規勸,學生皆是記在心里。您的想法與皇后的建議雖初衷不同,但都是為了肅國好。只是此事事關緊要,學生還要仔細斟酌。”
左闊將姬月當做了回絕的一把刀,用得格外得心應手。
這樣的婉拒讓溫禮良無法回絕,于是他瞥了姬月一眼輕嘆一聲,踩下了左闊給的臺階:“陛下圣明,那老臣就先告退了。”
隨著溫禮良的離開,西閣再次安靜下來。
不過片刻,姬月將端來的湯盅推到左闊面前:“陛下,湯要涼了。”
姬月說著將湯盅打開,一陣飄香似乎吹散了方才與溫禮良交鋒留下來的膠著。
這湯實在是香,不說邊上的饞鬼蕭怵,就連向來對用膳不講究的左闊,都將湯盅端起放在鼻前嗅了嗅。
左闊:“你煲的湯?”
姬月:“自然是的。”
左闊:“沒想到你還會煲湯。”
姬月:“你沒想到的事多的是。”
光聽前幾句對話,這實在是一副夫妻和諧的溫情景象。
但姬月顯然是對溫情過敏。
就見左闊仍是不咸不淡地問:“怎么想到為孤煲湯了。”
姬月莞爾,儀態端莊,話語卻又沒了尊卑:“那還得感謝酈妃。在我從你西閣回去后,連著送了三天的湯來。倒是提醒我可以用這樣的方式來做一個好皇后了。”
話音剛落,左闊端著湯盅的手便頓住了,一邊的蕭怵更是面色有些難看。
反倒是姬月笑了。
那天姬月回到宮中沒過多久,便得到了傳說中酈妃娘娘的饋贈。
——一碗偽裝成養生湯的避子藥。
還一送就是三天。
姬月本不在意,只懷著謹慎為上的想法讓人將湯倒了。
但前去倒湯的蘇青辭通過湯底沉下的半片苦參和星點紅花,察覺到了這碗湯的真實作用。
可蘇青辭通過觀察湯藥才發現的事情,沒道理左闊一個并未駕臨后宮的人,卻會知道得這樣清楚。
其中唯一能解釋其中異樣的,就是左闊早讓蕭怵在各個宮中都安置了探子。
蕭怵遠看著左闊手中的湯,頓時覺得這湯不香了。他隱約覺得這個湯有些危險,卻見左闊問了一句:“你喝了?”
“我喝沒喝,你還不清楚嗎?”姬月篤定了左闊知道事情經過,無意給他體面,只是笑笑,“自然是喝了,上好的避子藥,不喝豈不是可惜了。”
起先蘇青辭和小禮皆是不想讓姬月喝的,但商討之后她們三人又覺得比起避子,或許還是左闊強行圓房更危險一些。
一個早已得知的答案讓左闊并沒有神色變動,但蕭怵卻不然。
自那天之后,蕭怵對姬月的看法有了些轉變。
可能是姬月在蕭怵面前的那番懇切言辭,使蕭怵不禁對姬月有了一個勢單力薄又堅強的印象;也可能是姬月讓左闊久違地笑出了聲,讓蕭怵覺得“機敏賢明”的姬月或許真的能為左闊排憂解難。
所以,在對姬月極厚的濾鏡之下,蕭怵覺得今天的姬月一定是因為那天關心完左闊回去卻被別的妃子針對,在幾天折磨之后她終于受不了了,于是前來嗔怪左闊。
帶著些不忍,蕭怵覺得按照自家主子的性子,估計是感受不到女子的微小心緒。
于是蕭怵思忖稍傾正想上去幫左闊一把,卻聽姬月又道:“放心,這湯沒有問題,掌膳都是驗過的。要是你還不放心,我不介意為你當場試上一口。”
糟了,生起悶氣來了。
蕭怵這樣想著,小心觀察起姬月的神情,無奈姬月背光,只能聽到她輕聲道:“此番前來,不過是想來謝謝你。”
左闊抬眸:“謝什么?”
今天的湯確實是沒毒,但并不是真的來道謝的。
她不過就是想借著這一碗湯讓左闊放下警惕,方便之后下手罷了。
至于道謝,則是姬月臨時起意。
要說姬月可以道謝的地方,確實是有許多,類似將閨中密友送進宮中,給她皇后待遇等等。
但到了這一刻,姬月偏想謝謝左闊的裝瞎。
“自然是謝你分明知道我與溫家早便有了摩擦,還縱容我當著眾人面與溫太傅頂嘴之事,”姬月饒有意味地沖左闊歪頭一笑,“陛下這樣偏袒我,能不謝嗎?”
姬月言外之意不能再明白了。
我謝謝你借著我和溫家的恩怨,來幫你自己達到制衡雙方的目的。
姬月與左闊言語間刀劍相向,但這在已經被固有印象蒙蔽了雙眼的蕭怵看來,卻成了姬月為左闊視若無睹而撒嬌叫屈了。
蕭怵有些擔憂,擔心左闊冷面無情再次將難得的姻緣拒于門外。
可左闊偏在這時有了動作。
左闊垂眸笑了一聲,然后喝了一口湯。
開竅了!
蕭怵心中感激涕零,感謝左闊這一個動作,在無聲中捍衛了尊嚴,還應下了姬月的小脾氣。
一陣溫情再次升起,將左闊和姬月二人攏在其中,蕭怵不禁感慨,卻見姬月竟蹙起了眉。
姬月看著左闊就這樣放下湯碗,知道他默認了自己那些作為。
她其實并不在意左闊是否要為這個道歉,畢竟在她眼中左闊就不是個好人。
她只在意她難得用心煲的湯,左闊就喝了一口。
“這就喝完了?”姬月問道。
還沒等左闊開口,蕭怵就把握住難得的機會為左闊辯白道:“回皇后娘娘,陛下向來進食少,并不是不喜歡這湯。”
姬月“哦”了一聲,心說真是個金貴的主。一邊又暗暗道,下次一定給你來點一下就中招的藥。
眼見目的達到了,姬月也不久留。
她挑挑眉,揶揄著交代了一句“好生照顧自己”就告辭離開,剩下蕭怵望著她離開的背影感慨萬分。
無人知道,此時正有一個情深義重卻不善言辭的賢明皇后形象,正在蕭怵眼中逐漸閃閃發光。
左闊見蕭怵有些不對勁,偏頭問他:“怎么?”
只見蕭怵走到桌案擺著湯盅的那一側,觀察了一番湯盅后,果不其然地點點頭:“蔥白,姜絲,糯米……皇后娘娘真的是一直記掛著陛下您的病體。”
看著這一碗療愈風寒的湯,蕭怵道:“陛下,皇后娘娘定然是對您動情了。”
左闊:“?”
見左闊有些不解,蕭怵又有些意猶未盡:“……而且,一定已是情至深處了。”
左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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