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那夜之后,蘇青辭以“上卿”的身份躋身朝堂之上。
其中緣由蘇青辭能猜到大半,畢竟她參與肅國政務的確是一件對姬月格外有利的事。
外加肅國以前并不是沒有出現過女官上朝,而蘇青辭之前在荊國的成績也算是聲名遠播。所以即便有部分肅國舊臣對蘇青辭有所芥蒂,也還是相安無事了幾日。
又是一次下朝,蘇青辭看著蕭怵匆忙趕往內廷,回味著下朝前左闊的一道旨意,于是刻意晚了幾步走出金鑾大殿,等來了從武官之列走來的袁澍。
袁澍走到蘇青辭身側,放慢了步子問道:“近日你與公主可都好?”
“都還好,”蘇青辭合著袁澍的步子走向內廷方向,含笑點頭,“不過之后恐怕又要忙上一陣子了。”
袁澍猜到蘇青辭在說左闊要為穆國使臣辦接風宴之事,思忖著輕聲道:“穆國近幾年略顯頹勢,此番派使臣前來用意昭然。若是左闊與穆國建立邦交,公主又要多添煩擾。”
說著,袁澍又若有所思地問道:“可若是左闊當真提防公主,那又為何會無端以上卿這樣的官階讓你參與肅國政務?”
蘇青辭回想著遇襲之夜,不動聲色地斂下了眸子:“興許是左闊病壞了腦子吧。”
話一出口,袁澍忽然頓住了腳步。
蘇青辭轉頭與袁澍四目相對,她本以為自己露出了什么破綻,卻見袁澍竟是失笑起來:“最近公主性子熱絡了起來,沒想到連你也是被她感染了幾分。”
蘇青辭微愕,就見袁澍上前溫聲道:“這不是壞事。”
兩人又并肩走了一段,在內廷宮門前袁澍知趣地停下:“務必讓公主照顧好自己,天轉涼記得加衣。”
蘇青辭應下,往前走了幾步又若有所思地轉身叫住袁澍。
在袁澍遠遠投來的目光下,穿堂風沒來得及吹動蘇青辭高束的長發,卻拂動了她的鬢角,只見蘇青辭嘴角微揚:“你也保重自己。”
道別后蘇青辭轉身重新邁動步子,她快步走回漪鳳殿,將今天的事情轉述給了姬月聽。
不過姬月倒是不顯意外,反倒是在偏殿新擺置上的茶臺前為蘇青辭斟上一盞茶,不徐不疾道:“試試看這茶。”
蘇青辭入座接下茶盞,回想到蕭怵匆忙離開的身影,問道:“蕭怵今天前來都告訴你了?”
在左闊受傷之后,為他配藥的任務就落在了姬月身上。也正因為這個,才使得姬月有了更多與左闊接觸的機會。
“方才來取藥的時候一五一十全說了。”姬月想到蕭怵那看似機靈,但光是告知“陛下請您一同出席穆國使臣接風宴”就浮想聯翩的模樣,不禁隱隱發笑,“看蕭怵那老實模樣,我倒是不忍心騙他了。”
蘇青辭飲了一口茶,若有所思地提醒道:“不過穆國使臣七日后就要來了,你為左闊配置的藥……”
左闊受傷的前兩日,姬月為他準備的確實是消炎止血的草藥。
但姬月通過送藥從左闊身邊接觸到更多消息之后,她便為了制造更多接觸機會,在藥里面動了些手腳。
其間左闊并不是沒有懷疑過姬月,但姬月本就只是加了一些延緩傷口愈合的小藥材,也容易借口于天氣炎熱以及左闊體虛回復慢推卸責任,所以左闊也就沒在這些無關痛癢的小病癥上深究較真。
姬月垂眸飲著茶,細細品味了一番左闊讓她出席原本只有朝臣參與的接風宴之事。
——看來在穆國的問題上,左闊有用得上她的地方。
“可惜左闊不能再享受我親手配的藥了,”姬月輕嘆一聲,但很快又轉頭問蘇青辭,“怎么樣?這茶還可以嗎?”
面對著突如其來的問題,蘇青辭有些摸不著頭腦,她只能如實點點頭:“入口順滑清冽,唇齒留香,是好茶。”
姬月滿意地點點頭,似乎喃喃了一句:“七日……還算來得及。”
……
一句還算來得及讓蘇青辭一時間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所有的疑問,卻在使臣接風宴前有了答案。
蘇青辭與小禮一路陪著姬月抵達金鑾大殿,姬月下了轎,遠望著大殿中的燈火通明,偏頭對小禮問道:“東西準備好了?”
小禮點點頭,看著手中的雕花檀木盒,有些不踏實:“公主,這當真有用?”
“放心,”姬月伸手敲了敲木盒,胸有成竹地笑道,“看人下菜這件事上,我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
姬月的保證確實沒錯,畢竟她當保鏢這些年下來,學到的也不只是手腳功夫。
可當她懷著一肚子算計準備踏進金鑾大殿前,她想下的菜竟是率先找上了她。
姬月與溫禮良四目相對,隨即就見溫禮良欲言又止了一陣,向姬月行了一禮:“老臣參見皇后娘娘。”
見了鬼了……
姬月轉頭看看蘇青辭,又看看小禮。若不是這地方沒有神魔鬼怪,她一定會覺得溫禮良是被別人奪了舍。
“太……太傅請起,”姬月遲疑地應了聲,“太傅可是有什么要事?”
溫禮良眼神有些閃躲,張了嘴又蹙起眉,是肉眼可見地十分糾結:“今日……使臣來訪,穆國與肅國幾朝未有邦交,恐怕來意不簡單。還……還望皇后娘娘謹慎言辭,小心為上。”
這下不只是姬月了,就連沉穩慣了的蘇青辭都有些錯愕。
誰都沒想到,和姬月向來不對付的溫禮良竟然主動前來提醒姬月保全自己。
姬月的啞然讓溫禮良更是局促了起來,他只好站直了身子咳了一聲:“老臣并非有他意,只是念在皇后娘娘畢竟是后宮之主,又盡力維護妃嬪關系,日夜操勞之下難免有所疏忽。”
“此事要緊,不能出岔子。”
姬月確實打算拉攏溫禮良,再利用緩和溫家關系這點做跳板去接近龔宇。
但她也確實沒想到茹妃真的會因為那夜對話,轉頭去讓溫禮良對她有所關照。
姬月忽然對茹妃這“小可憐”有些憐惜。
她感慨著回首看向自己準備的東西,又看向有些拉不下面子的溫禮良,隨即會心一笑:“真是多謝太傅如此費心了,正好本宮這邊備了些東西,還望太傅笑納。”
溫禮良頭也不回,似乎是在堅守最后的倔強:“不必了,皇后娘娘心意老臣心領了。”
姬月故作遺憾:“那可真是可惜了這上好的白茶。”
白茶早已下市,就連姬月也是尋了許久,才讓人尋到了這一盒應季時珍藏起來的寶貝。
也不為其他,正是因為她打探到溫禮良是個看見好茶就走不動路的人。
果不其然,姬月話剛出口,溫禮良的目光就緩緩挪到了小禮捧著的木盒之上。
姬月眼神示意小禮將盒子打開,又伸手拂過盒子里精心包裝過的茶葉,掩面嘆息道:“本宮與太傅同茹妃妹妹初見到現在,一直對那日的沖突耿耿于懷。本以為終于能得一個機會,將這好茶送給值當的懂茶人……現在看來,只好告辭了。”
說完,姬月就合上了木盒的蓋子,推著小禮轉身準備走進大殿之中。
小禮半懵半懂地跟著姬月走進去,心說怎么說不送就不送了?
可還沒等她將目光投向蘇青辭求助,她就發現姬月袍袖掩下的半張臉竟然滿是笑意!
等小禮再回過神來,她已經被姬月再次抬手一推,轉身面向了溫禮良。
一個轉身,合上的木盒恰好撞上了溫禮良難以啟齒卻十分動容于是探過來企圖挽留的指尖。
……
前有茹妃礙著面子離開,轉身卻拜托舅舅照料“友人”;后有溫禮良拒收謝禮,轉頭為整箱好茶滿心惋惜。
姬月不禁為此打上橫批:一家子死傲嬌。
姬月幾步上前,直接將木盒推進了溫禮良手中:“本宮思來想去,仍覺得這茶在本宮這里是暴殄天物,當真是非太傅不可。若太傅您當真不愿喝本宮這茶,便讓人丟了吧。”
溫禮良顯然已經沒有了再回絕的理由,他只好滿心歡喜卻又滿臉為難地接下了這一盒茶:“罷了,皇后娘娘一番心意丟了實在可惜,老臣卻之不恭。”
姬月打點完了溫禮良心情實在是好,轉身就沖小禮與蘇青辭挑了挑眉。
但順著這個角度看見遠處從轎攆上落地的左闊后,姬月好心情又澆熄一半。
送走了溫禮良,姬月滿心嫌棄地跟著左闊做出一副恩愛模樣,在眾人注視下落座。
但接風宴其實沒什么姬月能插嘴的地方,她也就偶爾附聲應承兩句,又轉眼陷入乏味之中。
其間唯一能打發時間的,就是打量左闊這并不算差的皮囊。
左闊始終端著淺淡的笑意,不過于輕佻也不過于冷淡,仿佛每一個神情都是熟練了無數遍才呈現在交談中。
像極了一個刻死在模板中的人。
而將他刻死在模板中的人,卻是他自己。
姬月恍然覺得有些可惜,但也無所謂左闊如何。
她只垂首抿了幾口酒,又食不知味地吃了一些餐食,隨即豎起耳朵聽起使臣與左闊還有一眾朝臣的對話。
這穆國來的使臣努戈,是個才二十出頭的男子。
姬月原本就他才二十歲就能出使鄰國的事情詢問過蘇青辭,但聽聞他是穆國一位重臣的獨子后,也就理解了。
是一位廣泛意義上的“官二代”
正在姬月望向努戈時,努戈又一次端起酒盞,敬向左闊:“若是此番合作能成,穆國與肅國一定都會有十分光輝的未來!”
左闊淺笑舉了舉酒盞:“借努戈使者吉言。”
“肅王太謙虛了!”努戈大笑,“肅王精于謀算,如今還背靠荊國,帶著穆國共享榮華還不是手到擒來。”
左闊手上動作稍頓,面上仍是笑著:“不敢當,努戈使者過譽了。”
因為努戈的話,大殿上的喧鬧聲似乎少了一些。
唯有姬月稍一挑眉,尋到了幾分趣味。
就見努戈酒意上頭,完全沒有停下的意思:“聽聞荊國先后誕下肅王便匆匆離世,而先肅王也緊跟病去,如此境遇下肅王還能穩穩拿捏朝政,怎么不算是精于謀算呢哈哈哈。”
大殿上轉瞬寂靜了下去,但努戈卻毫無察覺,或者說完全不打算察覺地接著道:“不過若是肅國先后先帝還在,也就沒了這樣的逆境,更不一定能培養出肅王這樣的一國之主。如此一來……倒也是不覺得可惜了哈哈。”
話說到這里,大殿上幾乎可以稱得上是鴉雀無聲了。
連旁觀看戲的姬月,也緩緩沉下了面色。
且不說肅國先后賢明是舉國皆知,甚至是聲名遠揚的事情。
就算先后一生無功無過碌碌而終,也絕不該用“死了不可惜”這種說法來形容。
有幾個年長的朝臣似乎企圖反駁,但看見左闊沒有動靜,有擔心沖動行事會影響了左闊的部署,只好咬著牙低頭強行置身事外。
在長久的死寂下,一觸即發的沉默催化了滿座的憤懣,讓姬月很明顯地感受到了暗潮中涌動的厭惡。
姬月深知此時她如果站出來發表一通慷慨的緩和之辭,絕對能在兩國邦交上大有所得,甚至借著先后的光,樹立一個賢明皇后的形象。
可即便心中清楚,姬月還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果然有人就是天生與賢明無緣……
這樣想著,姬月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斟上了一杯酒就緩步走到了努戈座位之前。
她迎著所有人的目光,將酒盞敬到努戈面前:“想必令尊令堂一定花了不少功夫,才培養出努戈使者如此能言會道的人才吧。”
努戈上下掃了一眼姬月,對原為荊國亡國公主的姬月沒多給半點敬畏尊重。
不過縱使再蔑視,對肅國皇后的敬酒努戈也還是得給個面子。他不情不愿地舉杯,只是草草應聲:“那是必……”
話還沒說完,姬月手中的酒盞倏然落地,伴隨著一聲清脆的碎裂聲,濺開了一地酒液。
僅此一聲,驚起了滿堂愕然,更有人倒吸一口冷氣。
就連一直坐在主位上不動聲色的左闊,都將目光落在了碎了滿地的酒盞碎片上,流露出了轉瞬即逝的意外。
不過姬月并未看那碎在地上的酒盞,只是抬眸間與努戈鄰座的袁澍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后凝視著努戈勾笑道:“本宮有些不勝酒力,失手摔了酒盞,倒是可惜令尊令堂飲不上這杯酒了。”
姬月似是感慨似是暗示:“果然啊,人真不應當貪杯。”
“你!”努戈指著姬月,怒目圓睜,“你這是咒我的阿爸阿媽!”
“怎么會呢,努戈使者,”姬月抱憾一笑,“這情義可是送到你面前來了,若使者你早一些接下,本宮恐怕也不至于脫力握不住酒盞。”
話說到這里,聰明人已經能讀出姬月話中暗指努戈給臉不要臉了。
可惜努戈不但沒有察覺,還氣道:“你是在怪我?”
“怪?這怎么能說得上怪?”姬月垂眸斂笑,但笑意帶著些冷意,“你作為一個使臣,沒有提前悉知鄰國風土人情,你們穆王都沒怪你,本宮又怎么好責怪呢?”
努戈顯然還是不服氣:“我怎么會……”
“噢……那就是說,努戈使者你明知道肅國先帝先后仁德賢明,還說出這樣的話?”姬月故作訝然,審視著努戈,看得他說不出半句話。
此時的努戈才知道,自己已邁進了一個進退兩難的地步。
他在酒意之下強行理出幾分清醒,卻發現一直到額角滲出冷汗,他都想不到任何退路。
就在這時,姬月又開了口。
“先后乃肅國萬眾敬仰之所在。肅國能有今日昌盛,絕對離不開先后的明德操持。”姬月望著努戈笑意漸淡,“對你的出言不遜,本宮已是寬容,但這不代表你可以肆意詆毀已逝之人。”
“而且,有一點你大錯特錯了。”姬月稍頓,隨即沉聲道,“‘可惜’一詞可以用在任何一處上,但唯獨不可以用在一個用盡全力將生命帶到人世間的母親身上。”
恍然間,一只瘦削的手在年幼女孩面前垂下并帶走了所有生氣的畫面,似乎帶著名為往昔的洪流將姬月一點點吞進去。
“努戈使者,本宮本無意針對你。可惜你實在是可惜,恰好觸到了不該觸及的底線上。”說這話時,姬月似乎有意強調了“可惜”之詞的用法。
她聲音壓得很低,像是極力從長久禁錮她的噩夢中掙扎著醒來,卻還是在話語最后,被左闊捕捉到了一絲顫抖。
左闊望著姬月的背影有些出神,又被努戈重新開口喚回了心緒。
“這便是你們肅國的態度?”努戈有些氣急敗壞,“就不怕我回去告訴穆王嗎!”
“肅國的態度?肅國的態度是你視若無睹的寬容!”姬月不以為然地嗤笑,“而若非是你此番太過張揚,引得本宮一個外姓之人都難忍你的無理,場面又怎會如此難堪?本宮倒要看看,對于這件事情,穆王會處置你這無禮小卒還是對拍案出兵,討一個無足輕重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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