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剛才進來的時候，病人眉頭就是皺著的，還有些微喘，我以為是剛才說太多話了，我就去開了窗戶，然后就去問他的情況，他一直沒說話，誰知道……我剛碰到他，他就喘不過氣……我發現他意識已經不清醒了，就趕緊叫了醫生……”

        病房里，叫江雅的小護士正哭哭啼啼給眾人講她剛才來病房準備讓遠良吃藥時的過程。

        柯喬站在一旁呆住，遠斯年眼眶發紅站在床邊，病床上一席白布蓋住了遠良還未完全冷卻的身體，周圍有護工，醫生和公司的幾個人。

        那個護士來病房的時間，恰好是柯喬剛離開的時間。

        一切似乎顯而易見。

        整個病房死一般的寂靜。

        “所以你們懷疑我？”柯喬環視四周先出聲。

        沒人回答她，只有屋外一些看熱鬧的人在竊竊私語。

        “不……不可能。”柯喬嘴唇都在抖，“我走的時候……他還是好好的。”

        依舊沒有回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唯獨一個人。

        遠斯年垂頭站著，也沉默著。

        柯喬看向江雅，眼中蓄滿淚花，不可置信到笑，“你在撒謊，對不對？”

        “我沒有……”江雅哭得梨花帶雨，“我為什么要撒謊，我來這個病房……許多人都看到了，我還在這工作，和你們又無冤無仇，我沒有撒謊的理由啊！”

        病房聲音更大，所有人的表情似乎都篤定了是她。

        柯喬看向遠斯年，這個時候只有他了，她走過去拉著他的胳膊，喉中哽咽，“遠斯年你說話啊，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遠斯年過了好一會兒才扭頭，瞳孔失了色彩，聲音微啞，平靜地說：“我爸臨走前喊的最后一句話，是‘柯喬’。”

        柯喬腦子“轟”地一聲響。

        為什么喊她？為什么喊“柯喬”？

        她不知道，她只覺得，這聲呼喊像是在所有人面前給她定了罪。

        柯喬問：“他為什么喊我？”

        遠斯年盯著她不語，眼神由一湖死水逐漸變得有溫度，并且溫度越來越高。

        柯喬看出他的意圖，還沒來得及躲閃，下一秒，一只寬大的手扼住了她的脖子，還伴隨著遠斯年的一聲咆哮。

        “柯喬！你說他為什么喊你！你怎么好意思問出口！”

        柯喬被掐得出不了氣，臉色通紅，手指摳著脖間的惡爪，眼淚順著眼角落在遠斯年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眾人趕緊上來攔，許同是見過遠斯年打人的，現在和當時一樣已經紅了眼，真出事了怎么辦！

        遠斯年像只發了瘋的野獸，沖他們吼：“滾！都給我滾出去！”

        片刻后屋里只剩下三個人。

        “遠……斯年……”柯喬拼命從喉嚨里出聲，“我……不知……道。”

        遠斯年一臉痛苦看著她，柯喬覺得他的手還在收緊。

        他想讓她死嗎？

        她知道反抗不過，手掌沒再用力，搭在脖間的手臂上，靜靜望著遠斯年，眼中滿是絕望。

        驀地，喉間一松，柯喬立刻倒在地上，劇烈咳嗽喘息。

        遠斯年扭過身子不再看她。

        稍微緩過神以后，柯喬坐起身問：“遠斯年你不相信我是嗎？”

        他不回答，似是默認。

        “我沒有，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蒼白又重復的幾句解釋讓遠斯年沒了理智，眼神死死鎖住她，“那你告訴我我爸為什么叫你的名字！”

        “我不知道！”

        “你剛見過他！”

        “那你也不能就因為一個名字懷疑我。”

        “是我親口問出來的！”

        “……”兩人聲音一個比一個大，柯喬說不出話了。

        一滴滾燙的熱淚砸在地板上，遠斯年重復他來醫院后看到的畫面，“我來的時候我爸還一直撐著，我問他是誰，他說是柯喬，然后就走了，所以……”

        遠斯年半蹲在地上，捏住柯喬的下巴，一字一句，“你到底和我爸說了什么？”

        柯喬實話實說：“我來看他，我讓他同意我們在一起。”

        “呵！”遠斯年冷笑一聲，像是都明白了，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她，“然后呢，我爸不同意，你就把他氣得犯病了，再然后你就走了。”

        “不是！”柯喬百口莫辯，遠良不喜歡她是事實，遠斯年的推測一點沒錯，但她說的才是真相，“他同意了，他真的同意了，他說只要我做的好，畢業后他可以讓我們在一起。”

        “撒謊！”遠斯年立刻否定。

        遠良明明是讓他們畢業后分手。

        柯喬心臟疼的要命，“遠斯年，你怎么可以這么決絕地否定我？”

        半晌，得不到回應，柯喬點點頭，抹把臉站起身，“行，我去給你找證據。”

        她目不斜視從門外圍觀的人群中穿過，徑直往醫院監控室走。

        她什么都沒做，必須要弄清楚。

        求了監控室的人好一會兒，人家才答應給她調視頻。

        病房里面沒有攝像頭，從走廊監控看，柯喬進病房，護工出去，隔了幾分鐘，她出門，小護士推著藥車進房間……

        柯喬一直看到自己第二次進去的畫面，一切沒什么不妥，也沒什么用。

        反倒像她處心積慮把病房里的人趕走，把遠良氣得犯病后再欣喜離開。

        柯喬看了一遍又一遍，仔細回想，確定自己走的時候遠良沒任何不對勁，自己走后只有那個小護士進去過，所以，還得從她身上入手。

        重新找到江雅后，柯喬扶著她的肩膀，盡量用最溫柔最平靜的語氣說：“你告訴我，你進病房以后到底看到了什么？”

        江雅急得直冒汗，“我看到的真的已經完完整整告訴你們了，你還要我怎么說啊！”

        “我求你了，你再好好想想，”柯喬眼淚像珍珠一樣往下掉，不斷搖晃她，“那是一條人命啊，我不能不清不楚就擔下這個責任！”

        “我……我……”江雅抽噎到說不出話，眼淚汪汪看著對面的人。

        她本身就是一副乖巧可愛的模樣，在此刻幾乎瘋狂的柯喬面前更顯得弱小無辜，讓人心生憐愛。

        最后旁邊的幾個護士看不下去了，把柯喬推開。

        “這位小姐，你能別為難我們同事了嗎？她有什么理由騙您呢？”

        “對啊，小雅才來我們醫院幾個月，一直勤懇又本分，她怎么可能撒謊！這不是拿自己的職業生涯開玩笑嗎？”

        “我們知道病人去世家屬很悲痛，但你也不能無理取鬧吧，人家把看到的都已經說了。”

        “她還是第一個出來喊醫生的，你最起碼也要表示一下尊重吧……”

        柯喬就站在走廊里，周圍的指責和謾罵聲越來越大，她成為了那種不理解醫生護士還無理取鬧的人。

        渙散的目光投向病房，遠斯年早已走了。

        柯喬不知道那天是怎樣離開醫院的，反正是到家了，整個人昏昏沉沉倒在床上。

        迷迷糊糊中柯喬仿佛看到了遠良躺在病床拼死掙扎著叫她的名字，周圍一群人對她指指點點，一人一口唾沫都要把她淹死了。

        畫面一轉，遠斯年站在她面前惡狠狠盯著她，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剝，他的手還覆在自己脖間，力道不斷收緊……

        柯喬猛地驚醒，身上大汗淋漓，她開始懷疑自己，是她，真的是自己害死了遠良……

        她用力敲打自己的頭，企圖讓自己再想起一些上午的細節，最后想得頭痛欲裂，也再沒一點有用的東西。

        可是她沒有，自己真的清清白白，離開時遠良真的沒什么不對勁，遠斯年把公司治理得很好，那個項目也要動工了，他也答應了給自己一次機會，還有什么能讓他的病復發的……

        難道他會用自己的命換取她和遠斯年的分手？

        不可能！柯喬立刻否決了這個想法，遠良是個生意人，是董事長，在業界摸爬滾打那么多年，精明了一輩子，不會用這種方法去對付一個她這樣的螻蟻。

        她真的想不出來了，沒錢沒勢沒資本沒證據，她的解釋蒼白又無力。

        但她不能放棄，這個時候，遠斯年是唯一的希望，只要他能相信自己，柯喬就相信一切都能變好。

        她兩天沒去學校，給遠斯年發信息打電話，那邊不接不回，她直接去遠斯年公寓，沒人，又去了主宅，有人。

        不見。

        柯喬整個人像被潑了一盆冷水。

        終于，在遠良的葬禮上，柯喬見到了遠斯年。

        遠遠地見了一面。

        僅僅兩天不見，他好像就變了個人，頭發短了許多，發梢落在眉骨上方，烏黑的眸中寫滿了疏離，高挺的鼻梁下面是一張堪稱完美的唇，下頜線瘦削精致，一身黑服筆挺地站在人群最前面，渾身都是冰冷的氣息。

        男人身材瘦高，在人群中很突出，那天還下著小雨，助理在一旁給他打著傘，身后烏泱泱一片。

        他逆風站著，寒風吹動西裝下擺，造物主在創造人時似乎格外偏愛這個男人，在這遼闊的天地間，縱使什么都不做，他也像一個成熟冷峻的王。

        葬禮結束時，離他們幾十米開外的柯喬想要上前，剛走出一步，遠斯年就往她這邊看了一眼，兩人目光撞上，他的眼神像是在看陌生人。

        原來他知道她在這，柯喬怔在原地，一秒后遠斯年收回視線，邁開步子走了。

        當天下午，那個拖了很久的項目正式動工，一座座古舊的樓房轟然倒塌，煙霧彌漫，塵土飛揚到半個b市。

        柯喬的心也被覆上了一層灰。

        最后她只能回到學校，她還有自己的事情和生活。

        一進校門她發現，學校也變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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