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刁并未帶傷動身，他留在春雨茶樓反芻內(nèi)息，依舊每日不是韻氣便是玩兒槍，身上的傷倒是好得快，不出半月便已經(jīng)愈合出了不少猙獰疤痕。

        “又在練槍。”寒山從島主身后走出來便看到茶樓下舞槍的青年男子，“每天三個時辰，真夠嗆。”

        雖然這么說，寒山卻不敢靠過去。

        顧緣君聽著下面尖槍爆鳴，只說：“事情查的怎么樣了。”

        寒山不敢再隨意看，垂頭回道：“逍遙公子最近動作很大，都在這里。”

        說著從懷里掏出蠟封信函。

        顧緣君親手拆開后垂目一字字看去：“他倒是貪心又陰狠，既要名又要利，爪牙未免伸得太長了些。”

        寒山：“那邊的人不僅和魔教的人關(guān)系密切，還和異族人有了些茍且，看著圖謀不小。島主，雖說那異族人的確用陰蟬蠱救了您，可這人看著卻有些瘋吶。”

        顧緣君笑起來：“他救我一命乃是因為我母親早年救過他母親，若非我母親，他恐怕早死在腹中，如今只是還恩一報罷了。”

        寒山聽出了島主的未盡之語，不敢隨意揣測。

        寒山：“那……？”

        顧緣君將信函放在焚燒的銅盆中，再次恢復(fù)往日弱不禁風(fēng)的病懨模樣，道：“不必對他客氣。”

        寒山：“是。”

        顧緣君看著銅盆中被焚化的信函，眼眸中火焰跳躍：“查清楚憾幽宮的事了嗎。”

        寒山：“只查了個模糊，事情太過久遠，知情人又都死了。”

        這少年垂著頭將查到的事情復(fù)述了一邊，語氣惟妙惟俏。

        顧緣君深思片刻：“看來還有內(nèi)情。”

        寒山：“我們的人已經(jīng)進去了，您盡管吩咐。”

        顧緣君嘆氣，側(cè)頭看向窗欞外，下面便是那人正在練槍的矯健身影，步伐詭異，渾身骨節(jié)仿佛被打斷了般，肢體語言十分狂亂詭異，這樣的槍法簡直不像是人類該使出來的樣子。

        白頭公子深深看了片刻，咳嗽兩聲輕語道：“總不能叫人白受委屈。”

        寒山彎腰：“屬下明白了。”

        顧緣君手指輕輕撫摸窗欞：“準備馬車，要遠行了，戲已經(jīng)唱起來，我總不能當(dāng)做沒看見。”

        寒山也想起今日江湖中的血雨腥風(fēng)，各大勢力都在試探，恐怕又要被島主剁去不少手爪。

        林刁也準備動身前往問天涯，上次他本應(yīng)該跟在李伯身后去拜見師祖，原以為有的是機會，沒想到世事無常，陰陽相隔。

        坐上外表樸素內(nèi)力奢華舒適的馬車，林刁環(huán)胸掀開車簾看外面陰沉的天。

        他就不明白了，這天道是什么意思，自從他來到這個世界，頭頂就沒放晴過。

        一只灰撲撲的鴿子從天上俯沖下來，嗖一下從這縫隙中鉆進來，落在了馬車內(nèi)的小方桌上，黑色的豆眼轉(zhuǎn)了轉(zhuǎn)去，朱紅的腿爪上綁了個細小的鐵管。

        林刁看著這鴿子還怪有趣，拿桌上的糕點逗它，這鴿子竟然只伸著腿催促人取下東西，看也不看吃的，顯得很是冷酷專業(yè)。

        顧緣君見他露出驚奇的神色，笑著取信：“被訓(xùn)練過，它們不會吃外面的東西。”

        “還挺要強。”林刁將糕點丟進自己口中，臉頰微微鼓起，用手指去摸那鴿子毛茸茸的腦袋。

        顧緣君看了密信，將紙條遞給俊美青年，咳嗽著說道：“若生谷發(fā)生□□了。”

        “哈？”林刁一咧嘴，雪白的獠牙露出些詫異，接過那細長的密信，瞇著眼凝神看上面的字，“重寶出世，眾門派相斗，九死一生？”

        這可太出乎意料了，林刁翻來覆去看這幾個字：“那些人不是為奉君仙子而去的嗎，怎么會有什么狗屁重寶？還為了那東西殺了起來？”

        “自然是有心算無心，人欲滂沱，奉君仙子只是個引子罷了。”白發(fā)公子在面具下抿唇而笑，從荷包中取出炮制好的碎藥草咀嚼。

        “好大一手棋，死了不少人吧。”林刁垂眼蹂|躪小紙條。

        “我以為你會問我那人是誰。”顧緣君抬眼看著他笑。

        林刁撐著下巴也看他，笑出聲：“這還用問？”

        顧緣君與他心有靈犀一般：“的確無須問。”

        他們二人以心知肚明，可陷在若生谷大逃殺的千百俠士卻死的不明不白，就連釋清佛子的三位即將完成打佛七歷練的師兄都死在了谷中，可見其中兇惡血腥的程度，為了所謂的寶物，這群為奉君仙子伸張正義的豪俠已變成了殺戮機器，在谷中橫行掩藏。

        “你不若搬到春雨茶樓。”白發(fā)公子態(tài)度平和謙虛，看著他的眼中帶著些親昵，“不知你接下來有何打算。”

        林刁握著手里的鴿子，這小東西軟乎乎又十分滾燙，喙輕啄著抓住自己的大手：“打算？”

        他的確還有事要做，無法真正停留，于是便回絕了，又桀驁一笑：“你我總會再相遇。”

        顧緣君點頭，看到他握著信鴿的手，盯著他手上那象牙扳指看了半晌，沒忍住，伸手抓住他熾熱的手，用冰冷的手指摩挲那扳指：“這東西有些眼熟。”

        林刁指縫被他摸得發(fā)麻，手一松，信鴿便嘩啦展翅逃了出去。

        “嗯，別人送的。”林刁動了動發(fā)麻的手指，那白玉扳指在他手上襯得他骨節(jié)有力的手指十分漂亮。

        顧緣君眸光一閃：“這個你收著，若是有事便找招牌上有這標(biāo)志的棺材鋪。”

        林刁拿著那日月相合的玉佩，不懂他這是什么奇怪的勝負欲，但他這人向來利索，也沒客氣：“行。”

        他不客氣反而讓顧緣君感到親近，顧緣君管理日月島這龐大勢力平日并不閑散，更是與無影峰這魔教相隔甚近，這次他便是來處理事務(wù)的。

        林刁到了琳瑯后便辭別顧緣君，孤身前往天問崖，只是甫一抵達天問崖山腳下，林刁卻見到了最意想不到的人。

        渾身血煞氣的佛子釋清，并且身帶負面效果‘重傷’。

        林刁還未靠近，盤腿打坐的佛子猝然睜眼，雙眼中滿是彤紅血絲，看著倒不像是個和尚，卻是個魔頭一般。

        “林檀越。”眉間朱砂的慈悲佛子聲音沙啞，雙手上的血早已干透，像戴著赤黑的手套般，男生女相的佛子雙手合十，“檀越果真與我佛有緣。”

        林刁見他邊說話便吐血，看不下去，大步走過去：“你好歹吃點藥。”

        這深山野林中冬風(fēng)凜冽，唇紅齒白的佛子渾身是血，看著像是成精的妖物。

        釋清被追殺半月有余，現(xiàn)在內(nèi)息混亂動彈不得，見到這兇烈的青年后反而有股安心感。

        “林檀越怎會來此？”

        林刁見他笑出來的牙齒被染得血紅，有些不忍直視，走過去蹲在盤腿誦經(jīng)的青年佛子身前：“你看樣子可不怎么好，就不要問我做什么來的了，跟我走吧。”

        “多謝林檀越。”佛子滿臉血光和冷汗，倒還記得施禮，看著挺乖巧無害。

        林刁將這小和尚比劃了兩下，決定把他夾在胳膊下帶走。

        佛子柔軟的肚子一下掛在了男子結(jié)實的手臂上，被勒得吐血，林刁聽到聲音，一低頭立刻‘艸’了一聲，趕緊將手臂上這小魚干佛子換了個姿勢，安安穩(wěn)穩(wěn)橫抱在懷里。

        “多、多謝林檀越體恤。”唇紅齒白的佛子嘴角掛著一串血，想一只虛弱的貓崽。

        林刁有時候挺無語他這婆媽勁兒，又實在氣不起來，只加快腳步往天問崖那隱蔽的入口走：“行了，謝什么謝，你治了我眼睛，我謝過你？”

        天問崖四周環(huán)山，遍布密林，入口極其狹窄隱蔽，進入山間罅隙后又溯源而上，再進入山洞之中，洞中長明燈跳躍燃燒，走到底空無一物。

        “這是何處？”釋清佛子內(nèi)息沸騰，又吐出血來，被放在山洞中的一石臺上后，他四處打量。

        林刁掏出那黑色印章，嚴絲合縫的懟入燈座下方的鑰匙孔里，石壁無聲的往兩側(cè)打開，露出了一道蜿蜒向上的臺階天梯。

        “我?guī)熼T所在。”林刁將鑰匙拔下來揣進懷里，回身將貓崽佛子彎腰抱起。

        釋清自然聽過天問崖的諸多事跡，一臉震驚：“你、你就這般帶我來？”

        竟然連方才都不避諱？

        釋清心中不可思議的同時又感到無比熨帖，像有一股剛從爐子上提下來的熱水灌了進來，在這寒冬中格外令人感動。

        “這有什么可意外的，不如說說你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才變成這樣。”林刁抱著他拾階而上，昏暗的環(huán)境隨著高度逐漸明亮，空氣也更為清爽。

        釋清佛子回想遭遇便氣韻不穩(wěn)，眉間血煞翻騰，壓都壓不住，渾身哪還有一絲佛子的慈悲莊嚴，猛然看去竟好似魔佛一般邪氣。

        “說來話長。”

        佛子血氣涌動，他壓下沸騰的內(nèi)息，這才娓娓道來。

        “小僧下山前，小僧的師父將寺中的圣舍利交予小僧，言道是法華寺大劫將至，圣舍利必須跟隨小僧下山。”

        林刁點頭，可不是大劫么，那婆娑閣的翠玉耶蘭不就是為了吞吃圣舍利得到百年功力，殺光了照霊峰的和尚才開啟了世界劇情嗎。

        沒想到法華寺的老方丈似乎真能窺探到一絲命運，提前做了準備，又因為他到來的緣故，才打亂了劇情開始。

        林刁眸底情緒流深，想到了當(dāng)初流入體內(nèi)的力量。

        “小僧受邀與三位歷練的師兄一同前去若生谷，不知是誰四處散播，說若生谷有神丹，吃下便能憑空漲百年內(nèi)力，引得谷中人互相猜忌，殺成了一片血海。”

        林刁倒有些可惜自己離開的太早，如此熱鬧，自己竟然錯過了：“然后呢。”

        佛子橫躺在他懷中，合十雙掌，口吐腥風(fēng)：“因小僧身懷圣舍利，不知是何人，居心叵測，四處散布小僧有神物圣舍利，將小僧打殺到了一處暗室之內(nèi)。”

        “小僧不得已吞吃了圣舍利，有了百年內(nèi)力，又習(xí)了那暗室中的功法，出來后便破了殺戒，將那些人殺了個精光，這才從若生谷中脫身，又被人一路追殺至此。”

        林刁見佛子眉眼血氣橫生，也不知道他在那暗室中學(xué)了什么功法，看樣子不像是什么正派武學(xué)，林刁不準備問，但這佛子卻并不像隱瞞他。

        釋清抬眼看他，眼中倒映著男子優(yōu)越的下顎，片刻后垂眸：“那暗示的四壁都雕刻著經(jīng)脈圖譜與運功法決，小僧本不欲去學(xué)，沒想到剛吞下圣舍利，百年功力灌輸全身后，那《破妄經(jīng)》就像是活的一樣鉆入了我腦子里，自行運轉(zhuǎn)起來，叫我妄念叢生，無法反抗。”

        林刁點頭，并未說什么，只順著階梯走到山中內(nèi)門，這里俯視周圍群山，屋舍桌椅全是青石打磨雕刻，竹林野趣，仙氣縹緲。

        釋清佛子只看著他俊美沉冷的面容，心中不由思索他在想些什么，是見到自己渾身血煞感到厭惡？還是其他什么別的。

        等了半晌，釋清佛子定定看著他，直到被放在石床上，這才醒悟：這人竟沒有想問自己的。

        林刁站在石床側(cè)看外面飄著的云霧，側(cè)臉線條英美挑逗：“你內(nèi)傷不輕，氣息紊亂，先解決這問題再說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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