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抽絲剝繭
殿上眾人自然全都知道,京中只有承武王的親軍才會身披黑甲。只見承武王和另外兩名軍士手持利劍,隨行在太皇太后的左右。明眼人皆能看出,那并非護衛,而是挾持——雖沒有明目張膽到把劍架在太皇太后的脖子上,可是那個距離,卻是隨手可以擊殺她的距離。
太皇太后依舊是高高在上的清貴儀態,可是攙扶著她的趙公公卻滿臉膽怯,若是離得近,還能看到他面部肌肉正在微微抽搐。
他的膽怯,也側面印證了這些黑甲軍并非他們的同伙。
殿內靜下來,謝禾的眼眸漸漸沉下去。承武王不該被關在玉西宮昭元殿嗎?太皇太后刻意以收回兵符為由,建議天子借承武王犯錯之機,將他召入宮中拘禁,就是為了以防今日這樣的萬一。
不過,天子的命如今在自己手中,即便承武王挾持了太皇太后,最多雙方暫時休戰,待京城十二衛的其他兵力趕來,掃平他們也不足為慮。
看到承武王,宋然不禁驚訝地問身畔男子:“大人適才便是在等王爺來?你們是何時商量好的?”
沈寒溪只是更緊地握住了她的手,看向承武王,道:“王爺可差點就來晚了。”
承武王聞言挑了挑眉梢,不滿道:“下次沈大人自己試試,只帶五十兵卒,從西華門一路殺到仁壽宮,是一個什么樣的差事。”
因不能提前泄露行藏,也為了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他便只能從陵北大營調來五十精兵,提前埋伏在西華門外。今日他便是率著這五十兵卒,殺至仁壽宮“請”出了太皇太后。
他能這般順利,一則因為這些兵卒有別于謝禾的那些禁衛,都是跟著他真刀實槍地上過戰場殺過人的,各個都能以一當十,二則也是因為,謝禾的重心全放在了金鑾殿這里,為他的行動創造了機會,否則,這計劃還真不容易。
天子顯然不知沈寒溪何時同承武王結了盟,眸子微沉,但他無暇梳理眼下的狀況,抬眸看向那個與自己沒有血緣關系,他卻要喚一聲皇祖母的女子。
太皇太后卻不看他,對謝禾道:“你先退下。”
謝禾默然將刀入鞘,示意圍困住天子等人的禁衛散開。
天子低低喚了一聲:“皇祖母。”
太皇太后環視了一下周圍,冷靜地對幾位大臣道:“此乃我天家的家事,鬧到今日這個地步,讓諸位看了笑話。諸位還是暫且回避為好,省得傷了性命。”說著,喚道,“謝統領。”
謝禾明白她的意思,當即讓下屬將那些大臣帶出了大殿,暫且押到其他地方看管。
這般一來,殿上便只剩下這出鬧劇的當事人。
天子看向太皇太后,涼涼問她:“皇祖母,在你的心里,朕是不是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棋子?”
立在旁邊的二王朱允棋一臉凌亂,今日發生的事,太超出他的理解范圍,先是沈寒溪逼宮,要讓自己當皇帝,還沒高興一會兒呢,就突然殺出來一個謝禾,本以為他是要救駕,誰知他竟要殺了天子。現在,承武王又挾持著太皇太后來到此處,關鍵是那個謝禾還對她老人家言聽計從……
他一時繞不過彎來,不禁道:“皇祖母,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太皇太后卻突然翻臉,道:“閉嘴。”
他瑟縮了一下,聽她道:“這天底下,只有一人身上流著哀家的血。”緩步走到宋然的面前,目光中沒有一絲柔情,只有某種近乎偏執的強硬,“哀家等了二十年,才等到你來到哀家的身邊,這江山,原本是哀家為你準備的禮物。可你太讓哀家失望。”說著,她的目光掃過天子,掃過二王爺和承武王,落到名喚沈寒溪的男子身上,冷道,“天底下的男子,無論你選誰,哀家都能成全你,可你偏偏挑了這個男人。這個本該與你不共戴天的男人。”
宋然的手輕輕顫抖,太皇太后的這句話,印證了她心中關于自己身世的猜測。
那些猜測,足以令她推翻迄今為止屬于她的一切。可她將胸膛中翻滾的情緒壓回去,任尖銳的疼痛沿著血脈蔓延,卻始終不放開正緊握的那只手。
太皇太后瞇眼看著她:“少微,你應當已經知道哀家話中的意思。”
她垂了眸子,輕道:“我知道的也許并不是全部真相,有些事,正好借這個機會同您確認。”聲音沉緩地開口,“我與大人在浙江調查周子澄一案時,與這個案子有著千絲萬縷關系的嚴大人,曾在臨死前留下一句有關幕后主使的暗示,這個暗示與一出名為《錦繡記》的戲文有關。不久前,我從謝七哥那里得知,這出戲文,指向的是您。整出戲,都是杭州府的名伶柳二郎為您所作。”
太皇太后一言不發,除了沈寒溪以外,其他人全都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宋然深吸一口氣,道:“也許,所有的一切,都要先從武安侯的那個案子說起。當初,廷衛司查明,武安候之所以明目張膽地販賣私鹽,幕后其實獲得了您的支持。您為了斬斷自己同此事的關系,讓嚴大人殺掉周子澄滅口,又刻意將這件事栽贓到廷衛司的身上,我原本以為,您這么做,是因為廷衛司與您作對,是您的絆腳石,說得更高尚一點,也是因為您覺得廷衛司是大靖的毒瘤,應當連根拔除。可是,您的動機其實并沒有那般高尚,您這么做,只是因為您與大人有深仇大恨。”
在她說話期間,沈寒溪一直靜靜地注視著她。
有日光自鏤空雕花窗斜照進來,她正好立在殿內陰暗處與明亮處交錯的地方,側臉精致,睫毛纖長,整個人柔弱得像是一枝一場雪就能輕易壓彎的花。然而,他知道,她沒有那般脆弱,從來都沒有。
“墨家一直有傳言,我母親嫁入墨家時,已經有孕在身,所以,才會在成婚不足八個月時就生下了我。在我有記憶以來,我的父親便一直懷疑我的血統。我之所以下定決心,從墨家來到陵安,便是想要知道,我到底是誰,我的身上究竟流著誰的血。在堯州時,我便偷偷查過,在我的母親在嫁入墨家前,的確有個心愛的人,您也說過,那個人為了功名利祿拋棄了她。這個人,就是顧藺生。”
承武王的臉色一頓,顧藺生?
她說的這些事,同顧藺生又有什么關系?
她繼續說下去:“我想,我也許是顧藺生的女兒,為此,我去找過一次周世伯,但周世伯什么也不肯說。我想方設法地查過顧藺生,但是只能查到他入仕之后的事,他此前的生平,全部籠在重重迷霧中。我原本已經死了心,可是后來,我的手上多了解憂閣可以用,便借解憂閣的勢力,重新調查了他的生平。”
她說到此處,咬住了下唇,略停片刻,才又徐徐說道:“顧藺生,竟與柳二郎也有關系。對,就是那個,為您寫下了《錦繡記》的柳二郎。”
死一般的沉默,籠罩在此時的大殿之上。
一直神色平靜的太皇太后,聽到此處,臉上怫然變色。
宋然再次深吸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我此前之所以查不到他的生平,是因為顧藺生是個假名字,他起先并不姓顧,而是姓柳,他的養父——也許,是他親生的父親,正是杭州府的名伶柳二郎。即使柳二郎名動天下,戲子就是戲子,按照大靖律令,戲子的后代是不能參加科舉的,大約便是因此,顧藺生才會想方設法改名換姓。后來,他權傾天下,自然要想方設法將自己的過往抹去。”
“這一樁樁一件件,好似皆是巧合,但是,我試著在心里做了兩個假設,發現許多我難以理解的事,竟都能夠說得通了。”
她望了一眼身邊的沈寒溪,在他的目光中,低聲道:“假如,顧藺生是您和柳二郎的私生子,而我,是他和我母親的私生女呢?您因為他的死憎恨大人,所以這十多年來,一直苦心積慮地想要報仇雪恨,而我可能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血脈,也是您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血脈,所以,您不會殺我,非但不會殺我,還費盡心思想要讓我做大靖的皇后。”
經過這一番抽絲剝繭的推測,她只覺得心口如有大石壓著,極為疲憊,緊緊握了握與沈寒溪交纏的手指,才綻放出微弱的笑意。
“廷衛司的副使王卓,是顧藺生的追隨者,可是,我不信他可以在顧藺生死后十多年里,也一直維持著忠誠,甚至不惜將自己家族的性命都搭上,便只為了替一個年少仰慕的人報仇。這世上,不會有人只憑這樣一個單薄的理由,便為偏執邪念所惑,走火入魔,至死依然執迷不悟,即便是最偏執的人,也不該如此瘋狂。如今想想,他會這么偏執,只有一個理由——他不得不這么做,因為,他同嚴世寧一樣,是聽命于您,如果不這般做,他無法安身立命,他的家人性命也將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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