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修改
初夏圣人下旨遣諸皇子巡視民生,為著搶油水位置外朝內廷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早已是招數盡出。甄貴妃謀算著想讓親兒子去娘家便宜行事,既輕易撿個功勞又可撈上一筆襄助大事,再下也好攏一攏江南文人士子之心。
奈何盯上江南這塊富庶肥肉的人多了去了,膝下有兒子的娘娘們哪個也坐不住,或講起當年情分或擺出娘家勢力,幾番角力,甄家終究虧在身處京畿之外,不得不飲恨折戟。最終還是靠著貴妃娘娘拉下面皮才求得個折衷法子,六皇子叫當今大筆一揮送往本朝龍興之地看景賞玩去,倒把人人垂涎欲滴的江南與了五皇子。
旨意一到貴妃娘娘躲在寢宮中好生氣悶,還是身邊伺候的心腹緊著前后寬慰,直勸得口也干了眼也花了,這才勸得娘娘轉過心思——也行吧,養子橫豎亦是子,若真叫親兒子往江南去,只怕一回來就成了別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倒不是怕風頭勁,只眾人盯著多少有點子行事不便。
且如今圣人以孝治天下,只叫占了“母子”之名,五皇子在貴妃娘娘手底再翻不出浪花兒。
待她這番別扭勁兒翻篇兒過去,旁人都已經動身走到半路了五皇子才敢慢悠悠乘車架出得京華門。又因江南甄家既是養母外家又是江南巨擘,少不得要先登門認認人服個軟,往后才好施展手段,至此方有夏末才入維揚之事。
這位五皇子原本并不行五,因著早年兄弟夭了幾個,及至活到能序齒時便排到這個位置上。其人性子與當今簡樸端肅之風大不一樣,頗喜舞文弄墨亦好富貴華麗,最是個愛目視繁花耳聽頌訥的。先不論內里真假如何,只叫往外頭看,與維揚城東馬員外家的傻兒子比也就只差他老子是圣人罷了。
換了旁人遇上這么一位爺早笑得嘴角咧到后腦勺上去,偏林大人如臨大敵恭敬守禮的不得了。
“天家哪里養得出傻子?不傻都能夭折,傻的且輪不著活到成人。”林如海把邸報隨手扔在案上,孫知府坐他對面,舉著茶碗做個豪飲的架勢道:“莫看五皇子臉上如何,行動間須得記住身份勤謹伺候。”
“便是這個道理,小紕漏無關痛癢,大麻煩趁早想法子平了去。哪怕割肉出血,強過將來叫人拿做把柄牽扯上儲位之爭。”林大人倒也灑脫,該預備的早預備得當,林家這船大小就如此,剩下是沉是浮唯有靜待天命。
孫逸之沒打算這輩子染指中樞,只想著能在知府位置上做到告老即可,倒比林如海還更從容些:“今年大選,上頭續了年齒的幾位也該出宮開府成家立業,再往后怕不是真要叫亂起來。屆時殿上諸公都得各自想法子安好,咱們這種風里浪里飄的小卒,求得又何嘗不是個穩字。”說罷總算將盞間茶水飲盡,放下茶碗齜牙咧嘴:“涼了!”
“嘴里就不能放個好彩頭出來,涼甚涼!不燙而已。”林如海沒好氣損他一句,轉念咂出知府前前頭那一句的味道:“逸之提起大選之事……可是那位李大姑娘?”
“聽著仿佛有點子意思,要不怎么說緣分。”孫知府家長輩中拐著彎兒與內務府有些干系,內廷消息比之旁人格外靈通,就是嘴巴極嚴輕易不肯與人妄言。林如海就看得起他這一層,又有初到維揚彼此守望相助之義,一來二去兩下倒熟絡起來。往往鹽商茶商就本地課稅之事抱團兒擠兌孫知府,孫知府轉頭與林御史通過聲息,林御史又挖坑收拾叫囂得厲害的幾個刺兒頭,孫知府再叫回頭落井下石鏟掉根子,兩位官老爺合作無間各撈各的政績。
既為同僚,亦為損友。
林大人聽得孫大人透得口風越加鎮定:“既如此,倒不如借著這回摸摸五皇子底細。畢竟叫人踩在腳底下養這么大,品性只怕左了些,若是不成寧可做孤臣直臣強如扶個狼性的上去,回頭再叫挨一口。”
孫知府卻撂了茶碗哈哈大笑:“我只當甚也沒聽見。”這是笑他拿狗子比皇子,一把年紀還如此狹促,叫外頭人聽了去不知又要生出多少事。林御史懶怠理他只往門口處揮手,生怕叫孫大人留下蹭飯吃窮自家似的。
知府大人拎了袍角起身就往外走,看著走到門廊下又笑著斜眼沖書架旁垂手低頭伺候筆墨的童子示意:“這位便是你家從真武觀請的小神仙?”白小哥聞言拱手揖禮,林如海甩袖護了他道:“甚神仙,此乃新進收入門墻的弟子,從小調/教著才放心。”
人都知林御史其人年過四旬幼子卻仍未及總角,語云“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到了這個年紀方知何謂天不假年,收個弟子中間上下幫襯著正是要緊。
孫知府一聽立時又倒回來,把手往衣袋荷包上下摸過一遍,只摳出個打做蓮花狀的銀錁子胡亂塞與白小哥:“今兒來得不巧,未曾帶些好東西把與哥兒,是我的不是。你老師將你藏著掖著不叫我們知道,是他的不對,回頭補上禮再臊他!”
白小哥也不言語,就扭頭去看林如海,見他點了頭才將錁子收起又還一禮:“多少不過心意而已,難道這錁子就不好么,小子晚間往外頭跑著耍去買包糖甜甜嘴,還能再拎二兩點心回來孝敬老師。”
一句話哄得孫大人且笑且拿手虛點他:“不得了不得了,已有乃師之風矣。”說罷大笑而去,外書房中唯留林如海并白小哥二人。
等孫知府走遠,林大人方轉身抬手讓與白小哥一張方凳叫坐:“我原想著收你做個螟蛉,后頭見你自己另有主意便不再提。這幾日在書房聽過見過許多,可有所得?”
實是賈氏并白小哥皆對此事頗有微詞,林大人不好在孩子家面前說夫人的長短,故此將這一節含混著糊弄過去。
白小哥不知內里,卻也心知此乃林大□□拳好意。
這三五日間,但凡自己與人說是請來的供奉大夫,旁人皆言笑無度不大尊重;一旦換做說是弟子,便如今日這般叫人當子侄看待,其中高下立見。雖說醫者治病救人,懸壺濟世功德無量,終究是下九流行當,身后沒點子撐腰的輕易就叫人欺了去。
或不是真就出家修行不染紅塵,許是能叫人高看一眼,然內中玄機卻又大有不同。
——這天下宮觀廟宇無數,多少行善多少披著神仙佛祖的皮藏污納垢,世人心下皆有點數。如真武觀這般叫人敬仰的少之又少,極多與騙子無異。前頭那窩拐子里就有佯做尼姑騙人家女眷的,可見出家人也免不了俗家事。再者弘道人已是人瑞之年,又能撐到何時,待其飛升而去觀中定是另一番光景。
“今兒這些話哥兒聽了要不高興,可縱是不高興也得說。”林如海換過新茶碗排開叫下人換了新熱茶送上,手里拈了塊墨錠細細摳上面拓得金字,邊摳邊道:“世間確有不為良相便為良醫之論。且拿內閣諸位閣老看,內閣大學士協理文書加官正一品,這太醫院院使往高了算亦正一品。哥兒可知,前頭那個正一品敢當廷拳打后頭那個正一品?打完還要叫人爬起來與他上藥治手,人情冷暖莫過如此。國手難得,在上頭眼里也就只難得而已。但凡內廷哪位主兒出半分岔子頭一個頂缸的都是太醫,每年菜市口都得有一兩位棄市,不稀罕。”
摳過一個“正”字吹吹沫子又聽他道:“話說回來,讀書做官的也有丟掉身家性命,總歸是自己作出來的下場,平心而論總比那叫旁人連累的聽著舒坦,哥兒說呢?”
白小哥起身站直了拱手回話:“小子感激林大人賞識,然出身低微,不敢好高騖遠……”
“你哪是好高騖遠,分明肚子里長牙看不起祿祿諸卿罷了。”林如海也不與他生氣,笑著撂了手中墨錠:“我林如海的弟子,莫說從疫城人堆里扒拉出來,便是糞坑扒拉出來的也強過多少紈绔膏粱。如今首輔吳閣老生平最好與人治病,曹閣老猶喜機關之術,大丈夫立世與你關在家里折騰甚有何干系?”
白小哥又是一揖:“師傅年紀大了,還等著我床前孝敬奉茶奉藥呢。”
林大人笑而不語,也不點破,只抿了口茶:“那街上狹路相逢的好漢們亮家伙前都得先吼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亮出名號方便廝認,男子及冠取字,這個事兒只得恩親老師方可。”說罷往后瞄瞄架子上躺著的《說文解字》,白小哥麻溜往地上一跪磕了個脆響:“勞煩老師。”
他自家心里也不想領度牒天天啃菜幫子,真武觀巴不得伺候弘道人的小道士能從山頭排到山腳,又哪里用得到個童子。那些托詞意思與諸葛丞相把劉皇叔晾茅廬外頭差不離,不過他小孩兒家家的一肚子心眼,倒將林如海逗得失笑:“我也不是多好心白做善事,瑤哥兒天性單純年紀又小,還指著你多教教他。放心,喊了這聲老師,不光能與你取字,還能再起個正經名字,不叫你吃虧。將來弘老神仙須得親傳弟子侍奉左右時還要趕你回去,卻讓你說得像被扣在我家似的。”
本要憋著笑,奈何掌不住,說到一半他自家先露了笑音。那白小哥,鬼精鬼靈的,一聽便猴起來團團轉著接連彎腰作揖:“謝老師栽培,這就回去盯著瑤哥兒默書!”
這才是真情實感上了籠頭拜了老師。
林如海心下笑道還能叫你個小崽子走脫,這樣良才美質少不得細細雕琢,好生與他打磨場造化出來,也算報答白小哥救得自家幼子性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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