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修改
一場官司笑過便罷,到晚間賈氏置辦了一席小宴賀白小哥。
他又沒親人,拜師雖為大事也不好勞煩弘道人再從山上下來辛苦操辦,自然從簡。橫豎小孩子家一看桌上五顏六色七彩斑斕大多都是沒見過的,立時精神的不得了。
換過新衣,白小哥就在學堂里頭給圣人像上過香,起來又給林如海正經端茶磕過三個頭,禮節便算齊備。待得開席,林如海笑命將幾樣滋味兒足且好克化的都放在孩子們面前,自己仍依著舊日習慣撿些淡口時蔬下飯。冷不丁看見女兒也只丫頭布素菜時才用幾口,眉頭微皺復又放開,轉頭交代人燉個花葷的雞子備上。
林家從不在飯桌上教訓子弟,賈氏嫁進來這么多年也早已習慣,除了勸幾個孩子添飯加菜余者一概不提。菜過五味后換了幾道點心闔家閑坐,但看庭前月影映著梧桐,一點一點叫那道斜過天際的銀河壓下陣勢。
“此情此景,當有好句方才不負,你們可有好句?”林如海舉了茶權作小酒,賈氏偶有兩句助興,剩下便是黛玉與他父女兩個一人一句連了約有百十來句。白小哥此前只曉得靈樞、素問,做學問也就只這半年的事兒,一本全唐詩未曾讀完哪里做得出詩,只聽老師、師妹并師娘不假思索出口成章倒也灑脫,索性從丫頭手里要過紙筆一句一句錄下來。唯有瑤哥兒,偏有人拿糕點逗他,又想不出詞句,急得幾乎大哭。還是林如海抱了他放上膝頭合著頭頂發簇揉揉:“不急不急,這一盤子都留給我們瑤哥兒,倒是再往后讀書可得上心,不能叫姐姐扔下太遠。”
賈氏見他不計較兒子學力不如女兒,又肯抱著幼子細細勸解,也就放下心,舉筷夾了塊粉嘟嘟的菱粉糕放在瑤哥兒碗里:“今兒是你白哥哥的好日子,饒你一遭,須得記住欠了師兄一首。”
瑤哥兒知曉這次又叫混過去,且看父親母親臉上并無不耐憤憤之色,便也放下脾氣抱著糕兒咬了口道:“他日等我學會了,寫上一本子詩還師兄,還要叫將來人背得痛哭流涕!”童言童語一番壯志,絲毫不知世事艱難,只聽得林如海俯仰大笑:“好好,就等著拜讀瑤哥兒大作,看看是怎地能叫人背哭出來。”賈氏在旁笑推他一記,直道不該這么寵孩子,林如海也不惱,懷里抱著幼子拍拍屁股,才又側過去看她:“哥兒才四歲,放在旁人家里蒙還未開,急甚。做學問嘛,一點就透固然難得,終究還得自家苦讀修持。如今咱們還可拎著棍子追在孩子身后逼他學,將來難不成拎著棍兒追進國子監去?”
說著好像真叫要滿地找棍子似的,不等瑤哥兒轉過彎兒一桌子人哄然大笑。
下人們想笑不敢笑,紛紛低了頭與主子斟茶夾點心。瑤哥兒初初一聽不是好音,似又與己有關,如今又見家人都在笑,方知父親是拿自己逗趣兒。這孩子脾氣說不來像誰,急起來急頭白臉,寬厚處又頗有肚量,這會子卻也不惱,小手一抱沖賈氏拱了拱,擠眼睛笑出幾顆小白牙。
黛玉坐在席間側眼看了好幾回身邊丫頭,這丫頭最近新提上來,最是個實心眼兒,一徑往主子碗里添東西,余者一概不顧,也不抬頭看示下。沒奈何只得自家提了筷子先與父母取過放在碗中,又與白小哥夾了一塊算是認得這位師兄,再往下才是瑤哥兒的,特特往糖粉里滾過幾滾才進他嘴邊:“趕明兒先看你那大字伸直胳膊腿兒沒。”
瑤哥兒一見自己那塊點心上糖最多就心滿意足,哪還顧得上計較大小,上去啊嗚一口咬住,腮幫子鼓出來一塊兒,動來動去就跟下面進上來的兔子似的。
罷席后賈氏和林如海商量與白小哥在外院收拾個住處來。
孩子們一年大過一年,不好再往后頭娘兒們群里廝混,不單他,便是瑤哥兒過了六歲也得搬出去,好歹方便讀書亦方便見人。若說母子分離橫不至于,抬腳幾步路的事兒,下學走過來晚膳還沒擺上呢。
林如海聽得便點頭:“一并將瑤哥兒的院子也先弄出來,就放在外書房旁邊。不要安排丫頭,只往家生子里挑些干凈沉穩的小廝來,白小哥不必費心,倒是瑤哥兒,該會的都得讓他自己做,莫養得嬌小姐似的。”
賈氏起身笑了與他遞過一盞溫水:“哪里就寵成那樣。不要丫頭也行,就怕小廝們心思糙,總有想不到頭里的,或者放位嬤嬤鎮著。”林如海接過水,也不與她爭這長短:“都依你,只簡單樸素些。”
既如此,第二日賈氏便選了外書房旁兩架并在一處的院子收拾出來。略靠東頭的留與瑤哥兒,西頭挨著垂花門的把與白哥兒,每個院子都安排一位嬤嬤兩個伴當四個小廝,又有跑腿兒打雜的若干。橫豎說好如往外頭去這些伴當小廝必得跟兩個在身邊兒,生怕再叫遇上拐子或不是旁的懊糟事兒。
如此安排一番,先是白小哥從客房搬進去,過了沒兩天瑤哥兒也鬧著要去,無他,唯嫌他媽管得太寬太細,還是外頭自在。這位小爺鬧了約莫得有半個時辰,叫賈氏請了戒尺往手心輕輕敲上一板立時乖巧,老老實實不敢再皮。
期間瘦金往萬安山真武觀送了數趟東西,到后來弘道人煩不勝煩,干脆遣人將白小哥所留之物盡數打了一個包裹,連帶小道士們懷里總攏著暖手的雪白大獅子貓一并捎與林家,留話道是:“早知爾與三清無緣,果然機緣記在他處,今后專心學業,各自安好萬勿掛念。”再翻開包裹一看,乃是早就準備好的,說不得一早就算準他這一去數年不回。
本就不欲這孩子留在觀中入籍,有個可依托出恰恰正中下懷,弘道人自作出副“世外高人”模樣,也不多說也不多話,生怕叫人心下不快,也是再真的心也沒有。
此后林家便按著四時季節依例送禮,混做是門連了親的俗家親戚,雖不能說熱絡到何處,終究不似此前清冷。
比及進了初秋,外間那從京中遠道而來的五皇子也在維揚別館住了許久。本朝江南一帶,囊括得有浙江布政使司并南直隸下轄數個屬府州在內,外間盡由甄家把控,又有維揚乃鹽運中心,是以皇子拜過“親戚”便徑直往此地暫居,看著一點也不著急趕回京師貪那中秋宮宴。且不論布政使司那邊的公文府庫如何,維揚這邊林如海一接到人第二日便封箱奉上,多少過了得有一個多月,這才懶洋洋翻開賬簿并鹽戶籍冊清點。
五皇子乃天潢貴胄,只要圣人不催,他才不急。一意非要看看這江南風流之地藏了甚辛密,只叫當今情愿養著甄家這累贅。若說甚看著貴妃娘娘面上的夫妻情分,那可真真是要笑掉人大牙,但要除此之外,也就甄家那位老祖宗或和宮里還有些許香火情。
可這世上,與小主子再親厚的奶1子也不過一下人,便是普通人家中也斷沒有為了奶媽子就棄了祖宗基業的,何況天家。就不知圣人究竟為著甚,眼見甄家手越伸越長仍舊無動于衷。
他不急著走,林如海并孫逸之也不急著送客,自有得是人急。
——甄家急,那些鹽商們也急。前者心里終究防著外人,后者伺候主子伺候的腦袋疼。
現如今這甄家,為著扶貴妃并六皇子上位,一心專在江南地界盤剝經營,如今也是說一不二的門戶。奈何往日手段略有些生硬,總要懸心有哪個不怕死的再把安排給泄露出去,只想盡快打發這盡日“哈哈哈”的傻皇子早早回京城。鹽商們則頭疼這位皇子油鹽不進——說他精明吧,你只要敢送,他再沒有不敢收的事物;你說他傻吧,那些僭越東西轉手就能往當鋪子里瞅見,又有送去的各色美人兒全被圈在一處小院兒里由她們各自爭斗不提,竟是個混不吝的主。
說一千道一萬,哪怕看在他爹份兒上,這位主子你還不得不小心捧著。
那些鹽商們各家各戶處處想法子或明示或暗示,偏這位自己不當回事。今兒吃席明兒看景的,該核的該看的早都核完看完,硬是賴著絕口不提屁股走人之事。他越坐得住,旁人越急。說白了,在鹽務里沉浮的誰身上沒蹭過點子鍋底灰?還不是怕叫上面看進眼里再拿自家做那只敬猴的雞拎出去給宰了。
甄家且不說,下頭鹽商們叫折騰得沒法子,唯有往巡鹽御史林大人處哭訴。也不敢說別的,只哭世道艱難人手短缺,話里話外直恨不得一家幾代都跟商隊跑出去尋生意,直把林大人聽得肚子里悶笑——主子還在這兒留著,誰敢自說自話就往外跑,還不是內里嫌伺候皇子麻煩又怕漏了首尾。
反正他手底下賬目清明庫里也干凈,只叫不是旁人做手腳,無甚可怕。
維揚地界的鹽商們早早都活成了人精,沒哪個是真傻大憨粗只會往外花錢斗富的。眼看五皇子誰家的注兒都吃,偏又誰都不應承,心里已知這且不是個好糊弄的主兒。他背后好歹還有貴妃娘娘并甄家的面子,商戶們哪敢拿他如何,只得團團湊來求林大人想法子送客。
真真是應了那句“請神容易送神難”。
林如海是真不急,已知今年大選當今欲為幾位到年紀的皇子指婚,到時候五皇子只怕不回京也得回,何必多做安排惹得人不快。不過這些鹽商們求上門來也不能拒不理會,顯得太刻意了些,干脆卸了公務拉上孫知府一并忙里偷閑,且耐心陪著五皇子盡日四處閑逛。
這一遭,實是兩廂隔空對上了眼兒。五皇子奉皇命來江南,自家心里為得當然不是替兄弟歸攏錢袋子。都是圣人親生的兒子,論理序齒他還靠前些,那肯這輩子都跟孫子似的伺候老六。此番進了江南,清點鹽務不過做給當今看看而已,內里實為欲尋個臂膀。這巡鹽御史林如海,官聲清正,家事清白,出身列候,文采驚艷,多少不是個難得的良才?若能早早叫他歸順麾下,不啻于在甄貴妃的錢袋子上鉆了個孔,順出多少都是自己的。
林如海心下亦想著欲在中樞尋個依仗,倒不是說這就要站了隊伍,不過先行來往一番,拿捏好尺度借著皇子向圣人表忠罷了。因此下他也不說甚規勸的話,旁人往皇子面前送東西送人權做沒看見,只冷不丁提一兩句佳節美景難遇,再無其他。
直逛得甄家上下也坐不住了,老人兒們催得家主甄應嘉不得不一路乘船往維揚別院來。往外只說是公干忙碌方才脫得手,順路來拜會皇子,誰不知他意在何處。京師正在金陵東北面,維揚又在金陵東南邊兒,也不知道這個路是怎么順的,橫豎維揚這邊的甄家別院緊著忙活了幾日,再往后便傳出帖子來請眾人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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