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預報果然很準。

        頭一天密布的陰云，終于熬到了發作時機，先是細小的雪沫子四處飄散，不出片刻，已經醞釀成了鵝毛大雪，洋洋灑灑，在越發黑沉的天色里飛揚旋轉。

        這一場考生很多，光是排隊備考，就等了兩個小時。

        趙檸走出大樓的時候，積雪已經很厚了，半空里還在撲灑。

        她驚愕地睜大了雙眼。

        南方姑娘，第一次見到這樣陣勢浩大的冬雪，心里的雀躍全都寫在了臉上。

        她不顧自己穿的單鞋，直接踩在了雪里。

        積雪沒過腳背，涼意自下而上攀延，顫顫巍巍拿著手機，對著四周錄了十幾秒的短視頻。

        手指一劃，發給劉虹女士一份，再轉發給遲煉一份。

        ［檸檸她很行］好大的雪！！！

        正對著手機傻笑，聽見遠處有人喊她：

        “檸檸！別踩雪啦！下午還有考試呢！感冒了怎么辦！”

        雖然是短暫相識，一群一起赴考的姑娘們，已經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姐妹。

        善意的提醒，趙檸笑嘻嘻地揮了揮手機：“知道啦！”

        下午的考試安排在兩點，留給午飯的時間不多了。

        好在，考場外有一條街，全都是飯店，此時也正爆滿。

        興奮是真的，大雪帶來的迅速失溫也是真的，趙檸繞了一圈，最終走進一家面店。因為偏僻不顯眼，并不像其他家一樣人滿為患。

        她挑了最角落的空桌坐定，點了一碗熱湯牛肉面，暖暖身子。

        海碗一樣的面條很快上桌，冒著香氣，讓人食指大動。

        正挑香菜的片刻，桌角忽然落下一片陰影，一個女孩子坐了過來，笑意盈盈向她開口：

        “你好，這里有人嗎？”

        趙檸茫然搖了搖頭，余光瞥見，店里空桌明明還有幾張。

        可那女孩卻向認準了她這里似的，小心挪了過來。

        趙檸這才看清，女孩坐著的不是椅子，可是輪椅，未被軟裝包裹的地方，露出金屬桿架的凜凜冷光。

        看她挪動得艱難，趙檸放下筷子：“需要幫忙嗎？”

        “不用，謝謝你呀。”女孩很客氣，未語笑先聞。

        趙檸好奇多看了幾眼。

        她的五官很精致秀氣，透著溫婉，奶白色的羽絨服剪裁很好，雪帽上的絨毛遮住小半臉頰。

        細腕上的銀色手鏈趙檸認得，是個小眾奢侈品牌，配飾也貴得咂舌。

        看來是個家世很好的漂亮女孩子。

        萬分可惜，她坐著輪椅，臉上即使化了瑩潤的妝，也難掩病氣。

        趙檸暗自揣度的時候，女孩卻開口了：

        “我叫葉夢圓，你叫什么名字呀？”

        趙檸啞然一瞬，很快回以笑臉：“趙檸。”

        “是哪個檸？”

        “檸檬的檸。”

        女孩嗤嗤笑著：“名字真好聽，老天真是偏愛你呀，給你好聽的名字，還有這么美的一張臉。”

        明明是夸贊的話，可聽起來，卻覺得哪里不對。

        趙檸禮貌微微一笑。

        名字哪里是老天給的，明明是她出生的時候，爸媽翻字典翻出來的。

        “你也是來藝考的嗎？”

        看著年齡相仿，趙檸下意識問出口，馬上就后悔了。

        她的腿，應該不能參加考試。

        剛要道歉，女孩卻不慌不忙點了點頭：

        “是呀。”

        原來真的可以，看來是自己孤陋寡聞了。趙檸笑了笑，悶頭吃面，卻沒注意到，對面的人一直沒有點餐，只是默默盯著她看。

        “趙檸你是凌市的吧？”

        趙檸一口面差點嗆到：“你這么知道！”

        “聽口音呀，我也是凌市的。”

        這就有點奇怪了。她是播音主持專業的藝術生，普通話是基本功，怎么可能被人聽出口音呢？

        心里存了個疑影，出于禮貌，她還是微笑地結束了話題。

        “既然是老鄉，我可以加你微信嗎？下午的考試，說不定我們還在同一個考場呢。”女孩拿出手機，晃了晃。

        不好意思拒絕。

        滴的一聲，女孩的好友申請很快發了過來。

        頭像是只可愛的小橘貓。

        “趙檸”她敲著手機，好像是在備注名字：“我記住你了。”

        在她茫然的同時，女孩已經按著輪椅操控鍵，往外走了。

        老板娘遞來了她打包的面，又好心幫她掀了厚重的門簾。

        “趙檸，我們一定會再見的。”

        她回頭，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

        下午第一節，是化學課。

        返聘回來的化學老師已年逾六十，頭發花白，講起課來語速很慢，講臺下邊，一片昏昏欲睡。

        遲煉握筆在卷子上勾畫著，校服口袋里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

        他皺了皺眉，沒理。

        趙檸不會在上課時間給他發消息，本以為是什么廣告或推送，可卻響個沒完。

        趁老師板書的時間，拿出手機看了一眼。

        剎那而已。

        他慌張得瞬間站起身。

        椅子后撤的刺耳聲音響徹教室，擾醒了幾個偷偷睡覺的同學。

        化學老師也注意到動靜，扶著眼鏡望過來：“最后一排，遲煉是吧，哪里沒聽懂？”

        遲煉臉上的緊張顯而易見。

        他努力平了平聲線：“不好意思老師，我沒有問題。”

        短暫的插曲，被講題的聲音蓋過。

        他緩緩坐回座位，沒人注意到，桌子下，緊握手機的手有細微不可見的顫抖。

        屏幕上，是小橘貓頭像發來的幾條消息。

        最上面一條，是一張照片。

        畫面里，露出葉夢圓的半張臉，她笑得開心，身后是白茫茫的一片，很大的雪，把周遭風景染上迷蒙。

        只是迷蒙之中，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趙檸正踩在空曠的雪地里，手機高高揚起，貌似在自拍，并不知道，自己也入了別人的取景框。

        ［夢圓］哥哥，你看，下雪了。

        ［夢圓］我見到她了，哥哥的眼光果然好，她很漂亮。

        ［夢圓］我想和她交朋友，就是不知道，她會不會嫌棄我是殘疾人呢：）

        遲煉打字的動作有些發頓，數次敲錯字，刪了又改，最終只發了短短一句：

        “你不要去找她。”

        ［夢圓］沒有呀，哥哥別多想，我不會傷害她，我這樣的人，只會折磨自己而已，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夢圓］我只是在想，如果她知道，自己的男朋友把他妹妹親手推下了高樓，她會不會很害怕啊：）

        盡管都是嚴冬，北方的寒冷，和南方真的很不一樣。天遼地闊，給呼嘯的北風以肆意席卷的特權。

        葉夢圓坐在床邊，望著遠處出神。

        微信很快有了消息，遲煉簡短的回復，卻讓她揚起笑意：

        “你不要去打擾她。”

        “我們只是普通朋友。”

        有絲絲涼涼的雪花，順著未關嚴的窗縫飄進來，很快化成水。

        劉助理給她蓋上毯子：“葉小姐，要不要推您出去看看？”

        “不了。”她笑：“定最早的機票，我們回凌市吧。”

        劉助理啞然：“這么快就回嗎？”

        “是呀，我最討厭雪了。”窗外的雪亮映著她的臉，笑得格外燦爛。

        剛剛，那么漫長的“正在輸入中”，結果只是回了短短兩句。不用想也知道，回消息的人，經歷了怎樣的猶豫和糾結。

        或許，還有心疼？

        誰知道呢？

        不重要了。

        她想要的答案已經拿到了。

        只要是他親口否定，說他們只是普通朋友。

        這就足夠了。

        想到這，她笑得更加開心：

        “走吧，我們回家，我想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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