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老師，親愛的同學們，很抱歉占用大家寶貴的時間，我是高三八班的趙檸”

        即使是在陰沉昏惑的早晨。

        即使是在最丟臉的時刻。

        她還是努力抖著滿身的力氣，把每個字都咬得字正腔圓，聲音清澈干凈，好像刺破霧靄的一抹亮。

        專業課老師說過，只要站在話筒前，就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不管下面要說的，是多么難以啟齒的自我剖白。

        “我單方面追求遲煉同學，藐視校風校紀，給遲煉同學造成了困擾，也給嚴肅的校園環境造成了惡劣影響，借此機會，向遲煉以及全校同學致歉”

        臺下一陣陣騷動，有清晰的哄笑聲傳來。

        趙檸其人，本就名聲在外，這下徹底橫掃全校，成了緊張的學習生活里，最大的笑柄。

        她裝作沒聽見，繼續微笑著往下讀，只是握著稿紙的纖細指節，不安地換了幾個位置，風吹動紙張，也吹動她的裙角。

        “我靠，公開處刑，學校太狠了。”

        “校花這次丟人丟大了”

        “我就說嘛，不是所有男生都用下半身思考的，遲煉不就沒理她？學神到底還是學神，不像那幫男生，頭腦簡單。”

        “嘖，怎么說話呢，什么叫那幫男生，我們怎么了”

        竊竊私語不停。

        有人頂著風口咬牙堅持，仰頭微笑。

        有人背著風向，哄笑吵鬧。

        還有人，默默站在班級最后一排，接受著同樣鋒利的目光洗禮。

        遲煉垂在身側的雙手，不經意地微微攥起，視線盯著領導臺的方向，眉頭緊皺成巒峰，眼角有偶爾的抽動。

        廣播喇叭接觸不良，說幾句，便會有刺啦刺啦的電流聲，如同蛛網般蜿蜒的閃電，偷偷在暗無天日的心底里轟然炸開。

        絲絲縷縷。

        重重疊疊。

        超出自控能力的恍然間驚醒，他喉頭翻涌發咸，陡然意識到，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自己最想保護的那個人，到底還是沒有保護成，此時此刻，她正在千人面前，被嘲笑，被詆毀。

        她也是笑得燦爛，就越是讓人心里抓狂。

        好比軟刀子來回鋸著軟肉，絲絲煎熬的疼痛，他可以完全地感受到。

        明明自己已經在學校那邊主動承下了所有，為什么還是變成這幅樣子？

        他要保護她。

        他該保護她。

        不應該是這樣的。

        慌張和自責，海嘯一般涌來，他下意識地邁出了步子，幾乎是沒有知覺地，盯著她的方向，脫離了隊伍

        “遲煉！”

        低聲的一聲呼喝，把他的五臟六腑都喊得歸了位。

        在更多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之前，劉勇快步走來，扣住他的肩膀，往隊伍后頭一搡：

        “你冷靜點。”

        少年的身形晃動著。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也會有這么失控的時刻，一雙黑白分明如水墨般的眸子，染了微微的紅，薄唇微啟，卻吐不出一個字。

        “劉老師”

        艱難了半晌。

        他的詫異和自責，劉勇看得明白，只是淡淡嘆了口氣，背手在他身側站定，好像防著他再次沖出來似的，低聲道：

        “別沖動，別添亂，這是最好的結果了，你們誰都不用挨處分，這事今天就算了了。”

        好不容易恢復了一絲理智，遲煉努力平著起伏的胸腔：

        “可是那天在教務處，我已經和校領導說明白了，是我”

        “我知道！”劉勇厲聲打斷他：“就這么點事，你倆誰擔責任都一樣，總之下了定論，別再鬧大，就行了。”

        清脆婉轉的聲音戛然而止。

        朗讀完畢，不知是哪個班率先領頭鼓起了掌。

        不是正面的掌聲，因為能清楚聽到，掌聲里夾雜的刺耳的哄笑聲。

        大家在起哄，在笑鬧。

        踩著一個女孩的自尊，在尋覓枯澀高中生活里的樂子。

        趙檸聽見了。

        她一定聽見了。

        但卻神色如常，往旁邊退了一步，彎腰朝著臺下，深深，深深地，鞠了一躬。

        蔣主任很快接過了話筒，就著這個話題，給全校學生打預防針。

        早戀不可取，抓到就勸退，是四中實行多年的不容置疑的紅線。

        以及，學校的論壇已經移交給學校老師來管理，所有不健康的，與學習無關的帖子全部刪除，警告大家不要在網上發布不良言論，無聊八卦。

        操場上又是哀嚎一片，嘟囔著四中的校紀沒人性。

        遲煉沒聽見。

        好像周遭的一切都成了遠在天邊的無聲畫面，眼里只剩那個從領導臺一側樓梯，緩緩走下來的女孩。

        她身形單薄，墨黑的長發高高束起，隨著步伐一晃一晃，是蓬勃不屈的生命力。

        只一眼，好像回到了他見她第一面的那天。

        在校門口，紛擾的蟬鳴，熱辣的陽光。

        她蹲在桂花樹下，是滿眼綠色中，唯一一抹鮮亮的艷麗。

        她是倔強的枝頭花，是不屈的夏日冰。

        她有他沒有的陽光明亮，熾烈張揚。

        也正是這一點，讓他迷上，記掛上，然后一發不可收拾。

        可現在，也是因為他，她要平白遭受無端的指責和嘲笑，他什么也做不了。

        劉勇不明白。

        遲煉卻明白。

        表面上看，這件事由誰來擔責都無所謂，但由趙檸攬下，無疑給她原本就不寬敞的處境，添了重重的一塊大石。

        她看著沒心沒肺，但畢竟，只是個女孩子。

        表現出來的淡然鎮定，厚臉皮，都只是偽裝，她偽裝得再好，也不能當她是不銹鋼做的。

        那天在北梵山，雨中的眼淚幾分真，幾分假，他并不知曉，但清楚的是，她一定不是表面上那樣的強悍和無所畏懼。

        一種奇異的責任感。

        遲煉瞇起了眼睛，他忽然就覺得，他是世界上最懂她的人了。

        正如，她也明白他。

        單薄纖弱的身影，從他身邊路過，她沒有打亂班級隊伍，而是默默站在隊伍最后，悄悄站定。

        就在他身后。

        一瞬間的如芒刺背，他陡然轉身。

        不用懷疑，話題中心備受矚目的兩個人，現在站在了一起，一定有很多悠悠目光落過來。

        可他什么也顧不上了。

        冷泉蒼竹一般的一顆心，里頭卻不是真空的，分明含著一顆火種，如今，被她點燃了。

        “趙檸。”

        他的音量不低，很多人都回頭看過來：

        “還有45天高考，我現在追你，來不來得及？”

        【作者題外話】：明天高考，戳破窗戶紙，然后就是在一起。

        虐女主太難了，寫得太太太太太難了，三叉神經好痛，但又是必要的，推進劇情，不得不寫。

        劇情明天開始就會甜起來了。

        我得先緩緩。

        深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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