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長還提議，吃完飯要拍些合照，因此要求大家都穿校服。

        穿了四年的校服，趙檸是一次都不想往身上套了，但又想到是最后一次，還是猶豫著穿上了。

        半袖白襯衫，袖口處因為洗得頻繁，已經有微微松垮的跡象，衣擺塞進淺灰百褶裙里，后腰處留出一點點褶皺。

        她的校裙是改短過的，學日劇里的日本女高中生，好讓腿顯得更長。平時上學穿褲子比較多，校裙倒是落了灰。

        出門時，隨便搭了雙帆布鞋，陽光一照才反應過來，是自己涂鴉的那一雙。

        這樣的打扮，好巧不巧，就是回四中復讀那一天，被劉勇從教室里趕出來時的模樣。

        也是她和遲煉的第一次見面。

        就差一頭張揚的紅發了。

        好像長了一歲，自己也沒了些年少的心氣，不再像去年這個時候一樣，熱衷于讓自己與眾不同。

        時間像綢緞一樣鋪開，滑過，看似無聲無息，但你不能回頭細究。

        仔細一找，就會發現，這一路丟盔棄甲的，遺落的東西是數也數不清。

        網約車很快到了飯店門口。

        趙檸從車里鉆出來，熱辣的陽光兜頭罩下，蒸騰纏繞，七月末，正是最熱的時候，遠遠看著貼近地面的馬路上，都有扭曲的熱氣。

        她用手遮著額頭，迅速過了斑馬線，仰頭看了看飯店的大牌子：凌云館。

        是凌市最有名的飯店，價格不菲，看來是班費剩得多，幾個班干部有大肆揮霍一番的意思了。

        她翻出手機看包間信息，低頭的片刻，身后側卷起一小陣細微的風，掃過小腿，也吹亂了精心卷過的發梢。

        一回頭，一輛黑色賓利穩穩停在她身后。

        通體黑色的車漆，不管是輪轂還是車窗，都透著一塵不染的干凈昂貴。

        車門打開，一雙長腿從車里邁出來。

        趙檸眼神一晃，看清來人的身影，幾乎是下意識的，迅速把頭轉了回來。

        身后傳來車門關闔的聲音，但沒有腳步聲。

        不用看也知道，遲煉就默默站在她身后。

        只是她不動，他也不動。

        被長發蓋住的后頸，明明有汗意，此刻卻涼颼颼的。

        趙檸緊緊咬著下唇，心一橫，轉過了頭去。

        四目相對的剎那，她看見他一身干凈襯衫，還是那個清冷無二的少年，是藏在她心里念念不忘的模樣。

        一聲“恭喜”還沒說出口，就被清潤的男聲蓋過去了：

        “不進去嗎？”

        遲煉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從上到下，最終落在一雙細白的長腿上。

        藏在松散的裙擺下，腳踝處收緊，恰到好處的弧度，陽光照射下透著近乎透明的白。

        他眼睛瞇了瞇，喉結不經意地滾動，然后迅速恢復鎮定：

        “不進去嗎？”

        女孩明顯也在愣神，卻不知在想什么，濃密卷翹的睫毛，在眼下落成一小塊陰影，朦朦朧朧，看著讓人心癢。

        “哦，進去�！�

        今天真是熱啊，熱的她都有些頭腦發昏了。

        推開飯店玻璃轉門，空調冷氣迎面撲來，不加過渡的冷熱交替，讓她周身起了一層薄薄的戰栗。

        茫然一瞬，她左右看了看，身后少年又開口了：

        “電梯在這邊�！�

        該死。

        明明事先想好了的，那天晚上的事全部忘光，哪怕今天碰面，也要當無事發生。

        架子要端好端穩。

        可只是一照面，馬上血條清空，人家還什么都沒說呢，就自亂陣腳，秒變路癡。

        裝潢考究的電梯廂，緩慢上升。

        只有他們兩個。

        身側飄來淡淡的檀香，那是她熟悉的，他身上常常出現的味道，像是細軟的綢，繞在兩人之間。

        趙檸定了定神，不去看他，使勁兒往角落站，金屬立面貼著手臂，傳來一陣冰涼，卻也在同時，聽見遲煉語氣平淡：

        “你考得很好�！�

        趙檸撇撇嘴：“謝謝，市狀元夸我，受不起�！�

        從她的角度，能看見遲煉微微低了頭，唇角挽起一個淡淡的笑，比白日烈焰里的冷空氣更清涼。

        無暇分辨笑容里的含義。

        電梯門打開，她就率先沖了出去。

        兩人一前一后進了包間，隔了幾米的距離。

        明明很熟，還要裝疏遠，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可她顧不上，好在，包間里人聲鼎沸，沒人注意到悄悄溜進來的她。

        反倒是遲煉。

        一走進來，就有人歡呼起來了：

        “學神來啦！”

        “以后出去吹牛也有料了，就說我和市狀元同班！”

        嘻嘻哈哈的笑鬧聲，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過去。

        包間很大，三張大桌，沒有事先約定，就自動分成了男生一桌，女生一桌，還有一桌是各科老師們。

        遲煉被拉去了男生那一桌，男孩子嗓門都大，勾肩搭背，很熱鬧。

        趙檸悄悄溜到了女生桌最角落的位置，背后就是空調出風口，吹出的冷風正對著，其實有點寒津津的，但左看右看，女生們大多三三兩兩有伴，只有她是孤家寡人，也只好守著這個角落了。

        他們是最后到的，人一齊，班長顧千就站了起來，號召大家一起舉杯：

        “同學們，咱們今天這頓飯，一是為了感謝各科老師三年來的諄諄教導，二是大家一起聚一聚，以后去了大學，步入工作，就很有這樣的機會了。這一杯我們一起來，不管到什么時候，都要記得我們八班的兄弟姐妹！”

        班長一番話說的很官方，但這個感情最洶涌的時候，每個人都有觸動。

        男生和老師的桌上都是酒，女生這邊是果汁，趙檸也跟著站起來，淺淺抿了一口。說起來，這也是自己第二次參加謝師宴了，上一回因為知道自己落榜，心情很差，和這次的感覺全然不同。

        未來，自由。

        那些盼望了很久的詞，有了切實的意義，也真正變得觸手可及。

        有老師問遲煉：“報考哪個學校定好了嗎？這么好的成績，國內的大學可以隨便挑了，專業的選擇要慎重啊。”

        趙檸戳著碟子里的紫薯丸子，心里暗暗道：凌大。

        是他自己說過的。

        果然，下一秒，隔壁桌遲煉笑著回答：“凌大，我想留在凌市，專業還沒想好。”

        老師怎么回答的，趙檸聽不大清了，應該是給他報考專業上的建議。

        她還在和圓滾滾的紫薯丸子作斗爭，心卻飄到了九霄云外。

        不出意外的話，她應該會去京市，遙遠的北方城市，有她難以適應的寒冷和干燥，卻也是國內幾大頂尖藝術院校的所在。

        想想可笑，她還幻想過和異地戀的可行性。

        現在是一點幻想都不剩了。

        遲煉有堅定的人生選擇，她也沒辦法一直賴在他身邊。

        一南一北，那么遠，就算是很牢固的感情也難說能否經住考驗，更何況，是他們這種還沒開始就結束了的小曖昧。

        直到這一刻，她才真真正正放下了。

        有些東西注定不屬于自己，強求只會弄得一身傷，況且也求不來。

        她撂下筷子，端起杯子里的果汁猛灌一大口，喝出了老白干的氣勢，然后一抹嘴，把心酸全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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