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檸坐在站臺之間的長椅上，目送自己的班次走遠，抬起手機給劉虹打了電話。

        劉虹的反應在她意料之中：“不回來了？什么意思？放暑假不回家，你要去哪？”

        趙檸低頭盯著帆布鞋尖，慢悠悠說出自己準備好的理由：

        “馬上就大二了，課程太多也太忙，我想留在學校提前把選修課的社會實踐課題做一做，這樣下學期就會輕松些。另外還有一個全國大學生主持人新秀賽，鄒凱鋒約我一起參賽，我想趁著假期和他多練練”

        “檸檸，”劉虹嘆了口氣：“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以前寒暑假，你都是第一個往家里跑的。”

        “真沒事，媽，真的是太忙了，不想浪費假期時間”

        ,,,,,,

        她使了渾身解數，才說服了劉虹，掛斷手機，沉沉嘆了口氣。

        電話里說的理由，也確確實實是真實存在的。

        但有一條，最重要的，沒辦法和劉虹說。

        她隱約有感，自己和遲煉之間好像是出了什么問題。這種感覺隨著她離開，可能會越來越茂盛。

        如同皮膚上的細小劃痕，一開始只是微疼而已，如果不處理，任由它沾水沾灰，幸運點還好，不幸運，就要潰瘍流膿。

        她無法容忍事情在自己的預料之中變得更糟。

        隨手攔了輛出租車，往遲煉家駛去。

        房子朝西，照進來的陽光到傍晚時分最為熾烈，猶如碎金潑地。

        遲煉半倚靠在窗邊，清雋單薄的側臉被身后金黃的光影勾勒。

        只是面有愁色。

        葉夢圓在客廳，一進門就儼然一副主人的姿態，以他的生活質量太差為由，打電話定各種家具和小電器，安排上門送貨的時間。

        “哥哥，我們晚上在家里吃飯好不好？我想吃你做的蔥油面。”

        家？

        她所指的，應該就是此刻站著的這個小小的屋子。

        可遲煉實在不知，這里如何成了她的家。

        “圓圓，你看也看過了，該回去了。”他眉眼之間都是煩愁，言語之間有冷冷的戒備。

        葉夢圓并沒有在意。

        自顧自進了臥室，打量起屋子里的陳設：

        “這個書架是不是有些小啊，哥你那么多書，應該買個大點的。”

        “踢腳線都有些掉色了，我需要找個工人來補一下，或者直接換地板？”

        她臉上有膚淺的興奮，目光又落在角落立著的風扇上，略帶嘲笑地說：“現在還有人用風扇嗎？還是安空調吧？我找人把這個丟出去”

        “圓圓！”

        遲煉再難忍心里的焦躁：“這是我租的房子，不是那個任你處置的家，我的東西，我有做主的權利。”

        葉夢圓訕訕地笑，挽起的嘴角弧度，很難讓人辨別，她是否真的聽懂了：

        “哥，別生氣，我也只是想讓你過得好一些。那天你打電話來，說以后都不回家住了，把我和媽媽嚇了一跳，我很擔心你過得不好，畢竟一個人在外很不容易的，你”

        “我一直都是一個人。”

        遲煉的語氣徹底冷下來：“從小到大，我就是一個人，我叫一聲爸媽，是因為他們收養我，叫你一聲妹妹，是因為法律上的關系。這些都和感情無關，你明白嗎？”

        葉夢圓面色僵了僵，但很快揚起更大的笑容，生硬地轉了話題：

        “不說這些，我餓了，哥哥你去給我做飯吃好不好？”

        她操控著輪椅往前滑了一段：“蔥油面，你做的最好吃。”

        遲煉松開緊攥成拳的手，微汗的皮膚觸及空氣，有怔忪的涼爽感：

        “我送你回家。”

        “不能給我做飯嗎？那也沒事，我們可以訂外賣，這里我不熟，有什么好吃的”

        “你該回去了！”

        “我剛剛路過樓下看到一家日料，不知道味道怎么樣，你不想外賣的話，我們也可以去那里吃”

        “”

        葉夢圓操控著輪椅往臥室深處走，努力伸手去整理床頭柜上的雜物：“哥哥以前在家里，屋子里的陳設都很規整的，這里怎么這么亂呀，算了，我還是幫你收拾一下再出門吧”

        “葉夢圓！”

        啪的，一聲脆響。

        遲煉重重往桌面拍了一巴掌，十足十的力氣，帶著滿腔的憤恨，傾瀉而出。

        連他自己都愣了一瞬。

        掩蓋情緒早已經是刻在細胞里的習慣了。

        好像很久很久，沒有這樣難壓制的時刻，頭腦發昏，掌心傳來酥麻的痛感。

        床頭柜上的東西被作用力一震，撲撲簌簌掉了一地。

        葉夢圓也被嚇到，看著遲煉眼里的晦暗，嘴巴半張著訝異了很久，最終垂下了眸子，目光不經意地落在了地上。

        便簽紙，水筆，小夜燈，耳機都是些無足輕重不怕摔的東西，唯獨一個粉嫩嫩的小玩應，夾在其中有些刺眼。

        她沒有說話，只是歪著頭，盯了一會兒，突然就笑起來：

        “遲煉，這才是你不想回家住的原因吧？”

        趙檸是在出租車上時，翻包才意識到，昨晚落了不少東西在遲煉家。

        自己包里的旅行裝洗漱用品，這會兒只剩個小袋子了，洗發水身體乳落在浴室，護發精油和護手霜應該是用完之后隨手擱在床頭柜上了。

        有點羞赧的小心思在悄悄滋長。

        她打心眼里喜歡這種感覺，不知不覺之中，打亂喜歡的人的節奏，在細節處打擾他的生活。

        遲煉的生活永遠是平靜的一潭湖水，她偏偏想成為不經意落在湖面上的粉嫩花瓣。

        攪得湖水起了漣漪，有種奇怪的成就感。

        一想到遲煉寵她哄她，卻又對她無可奈何的樣子，心里就像糊了一層蜂蜜的松餅，軟塌塌，泛著甜膩。

        出租車很快到了小區樓下，司機師傅好心幫她把行李從后備箱拿出。

        她道過謝，快步走到單元門，正好裝上兩個穿著西裝一絲不茍的年輕男人在抽煙聊天。

        大熱天，這裝束奇奇怪怪的。

        男人給她讓了路，她看了一眼，也沒多想，徑直往上走。

        可越靠近遲煉家的樓層，尖利刺耳的女聲就越來越明顯。像是在吵架，又像是哭泣。

        她不自覺放慢了腳步，一層一層，拎著箱子踱步到六樓，鼻尖已經冒出一層薄汗，可偏偏，不得不壓抑著喘息。

        因為，那尖利的女聲，的的確確是從遲煉家里傳出來的。

        她手里握著遲煉給她的備用鑰匙，這會兒卻用不上。

        因為房門沒關。

        或許是屋子里的人忘記了。

        寂靜的樓道，所有刺耳難聽的話語都透過一條窄窄的門縫，爭先恐后，噴涌而出：

        “遲煉，你還和那個叫趙檸的在一起是不是？你玩真的？你怎么敢？”

        “你們住在一起了？這算什么？你們的小家？你們的愛巢？”

        “遲煉，你對不起我爸媽，你也對不起我，我的腿，你忘了我的腿了？”

        “你還記不記得，你在床上是怎樣抱我的了？又是怎樣把我從窗戶推出去的？”

        “遲煉，她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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