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風箏
遲煉用了很長時間,才平息了情緒。
而在這安靜的對視里,葉夢圓罕見地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神情。
關于那些彼此都難以回想的往事,之前的每次提起,她或崩潰,或驚懼,再或者是咄咄逼人,總之從未像今天一樣。帶著胸有成竹的意味,很坦然的說出口。
遲煉很清楚。
她太清楚自己手里的刀,有多大的份量,以及該精準地插在哪里。
致命一擊,他毫無還手之力。
葉夢圓笑意盈盈的,坐在輪椅上,仰視著他:
“遲煉,我問過你的。”
“如果遲叔叔遲阿姨知道,他們豁出性命救回來的我,被你險些害死,他們會不會靈魂也難安呢?”
無疑,是觸了面前人的軟肋,遲煉無力地抬頭,喉嚨里干澀地厲害,張了張口,卻發現說不出什么話來。
與此同時,拐角之外,客廳傳來輕微的金屬撞擊聲。
應該是未關闔的門鎖,被風吹動。
他頹然站直身子,說不清是為了什么,身形微晃:“我去關門。”
趙檸自認,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遲煉,明明和幾個小時前同樣的裝束,卻再沒了那種松間落雪般的自然和落拓。
他微垂著頭。
懊惱,頹廢,茫然,或是什么別的情緒,在眼里虬結成一團,變成污濁不堪的一汪渾水,尋不見一絲平常的樣子。
過于專注地出神,以至于,他伸手快要觸碰到門把手時,才堪堪看見,門外站著的她。
在遲煉愕然的表情里,趙檸笑彎了眼角:“遲煉,你又忘關門。”
她搶先一步進門來,繞過遲煉伸出來的手。
即便那只手,并不是為接她的行李箱。
滾輪在光潔的瓷磚上,沒有什么聲響,她理了理聲線,率先對自己的去而復返做解釋:
“都怪鄒凱鋒,說要和我一起參加下學期的大學生主持人新秀賽,還約我這個假期一起練習,所以我剛給我媽打了電話,這個假期就不回去了。”
她完全忽略遲煉的目光,自顧自走到廚房,打開水龍頭,接了杯冰涼的自來水,咚咚灌了下去。
啪嗒一聲響。
是玻璃杯碰撞流理臺的清脆。
也掩蓋了她極輕的抽動鼻子的聲音。
回頭來,剛好,與臥室里的葉夢圓四目相對。
她太淡定了。
淡定得出乎意料。
葉夢圓一時也愣住,似乎在思索判斷,她究竟有沒有聽見剛剛的對話。
“呀,好久不見。”趙檸眨眨眼。
濃稠的晚霞給她的眼睫也鍍了一層金,笑起來的樣子像極了森林里神秘的麋鹿,卻沒有任何侵犯性,和小動物識別危險的機警。
好像,真的只是打一個平常的招呼。
“我記得你,葉夢圓,藝考的時候,在枺市,我們見過一面。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你是遲煉的妹妹。”
趙檸主動邁進臥室,額角一層晶亮的薄汗,令細軟的碎發乖巧服帖,她隨意抬手擦了擦:
“不好意思啊,上樓時候跑太快了。”
趙檸不想用這種幼稚的方式,口頭激怒一位殘疾人。
可不知怎么,就脫口而出了。
果然,葉夢圓臉色霎時陰沉了幾分,卻也保持著平靜,只是放在腿上的兩只手交疊,迅速絞了一下,又馬上松開來。
“你好,趙檸。”
趙檸甜甜應了一聲,目光從她的肩膀掠過,看見掉落一地的小物件。
滿地狼藉。
她也并不生氣。
只是走上前去,彎下腰,一個一個拾起來,還回頭喊遲煉,帶著嬌嗔的語氣:
“圓圓要來,你也不告訴我一聲,家里我都沒收拾,亂死了。”
“不怪遲煉,是我沒有提前說。”葉夢圓沒有轉動輪椅的方向,只是歪著頭看她忙碌。
趙檸的淡定,讓葉夢圓很驚訝。
好像兩人對弈。
你握了一張足以一招制敵的好棋,顫顫巍巍,還沒等使出去,對方卻把棋盤掀了,不跟你打了。
這種無力感讓人糾結。
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忽然覺得,趙檸比她想象的聰明的多。
“留下來吃飯吧,我和你哥哥去買菜?”
“不了,我走了。”葉夢圓目光略過遲煉,又回落到趙檸的身上:“我們還有見面的機會,不急。”
趙檸把手上東西一股腦往桌面上堆,拍拍手上灰塵:
“好,那我送你下去。”
樓下的兩個助理抽完手頭的煙,已經回來了,就站在門口,見葉夢圓要離開,忙不迭去接輪椅。
老樓的樓道,狹窄又逼仄,實在不如葉家的獨棟別墅那樣好施展。
其中一個人收輪椅時,不小心撞到樓梯欄桿,金屬碰金屬,欄桿又是上下樓梯相連,惹出不小的聲響。
他心頭一驚,下意識以為要挨罵,膽怯望向葉夢圓的方向卻發現,葉夢圓似乎在出神,完全沒在意這邊的動靜。
“圓圓,真的不用我送你嗎?”
趙檸半個身子探出來,一手撐著門把手,依然笑得春風和煦。
葉夢圓回頭看了一眼,也笑了:“不用了,遲煉他可不放心你送我。”
送走葉夢圓,趙檸站在窗前,遠遠望著黑色轎車駛遠,忽然泄了氣一般,雙手撐著窗臺,低下了頭。
“檸檸。”遲煉在身后,伸手搭她的肩膀,卻被不動聲色地躲開。
客廳的折疊沙發一直沒用過,買回來是覆著的一層塑料薄膜還未撕開,坐上去,會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響。
趙檸尋了一角,坐下,半晌,又無力把雙腿蜷起,窩成一團,腦袋埋在其中,像一只應激后的貓。
“檸檸,剛剛圓圓說的話,你聽見了。”
遲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是肯定的語氣。
趙檸實在沒力氣抬頭了,片刻,又發覺呼吸聲在面前極近的地方,平緩而規律。
“遲煉,你可不可以先不要和我說話。”她聲音很悶,也很沉,和剛剛與葉夢圓對話時完全不同。
所有的精氣神兒都被瞬間抽走。
這場談不上善意的對峙,她好像贏了,又好像沒有。
一只溫熱的手掌,落在她的頭頂,輕輕揉了揉。
“遲煉”再開口,趙檸已經開始哽咽:“我有點累。”
手掌頓了頓,似乎在辨別這句話的意思。
如果是從前,她會憋著一口氣,吼著鬧著,要遲煉給她一個解釋。
可現在,突然就不敢了。
小孩子愿望得不到滿足時,往往會又哭又喊,拉扯桌布,最終把整張桌子的食物都砸到地上。
但人總會長大的。
她現在,不敢面對和遲煉有哪怕多一句的對話。
甚至一個標點符號,都可能成為拉扯桌布的最后一下。
“我好累啊”她死死埋著頭,倒向一側地沙發靠背。
夕陽終于落下去了,天色還沒有徹底黑透。
深灰間有最后一抹沒有退盡的靛藍,遠處未亮燈的高樓輪廓卻已漸漸模糊。
逐漸晦暗的客廳里,她可以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像是被當中捅了一刀的紙風箏,再也飛不上天,只能眼睜睜,看著它掉入懸崖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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