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檸檸？”

        趙檸睜開眼，看到的是遲煉蒼白的臉，額角的水滴汩汩往下流，頭發(fā)濕噠噠的，眉峰之間的溝壑，把所有擔(dān)心都寫在了其中。

        伸手碰了碰，這才發(fā)現(xiàn)，遲煉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被淋透了，只是站一會兒，地上就聚了一攤雨水。

        狼狽成這幅樣子，連田清源都覺得吃驚，急急忙忙又丟條毛巾過來：

        “我說兩位，小兩口吵架歸吵架，別淋雨玩啊。”

        趙檸坐起身，握住她的那只手涼得嚇人，潮濕和寒氣順著指腹往皮膚里面鉆，她不禁握得緊了緊：“沒帶雨傘嗎？”

        “上午出門的時候還沒下雨。”遲煉有些懊惱地垂下頭，是他極少出現(xiàn)的表情。

        還是會心軟吧。

        是自己那么喜歡的，一直高高在上的少年，原來也會因為羽翼下的陰影，變得落魄而頹唐。

        “我餓了。”她笑了笑：“我想吃你做的飯。”

        遲煉有些愕然地抬頭：“好，好，我們回家。”

        田清源店里有不少備用雨傘，隨便拿了兩把遞給遲煉。

        臨走時，他悄悄拽了拽趙檸：“檸姐，有話好好說。”

        趙檸沒聽清：“什么？”

        “我說，你和學(xué)神吵架歸吵架，男生嘛，就算他智商高出常人也畢竟是個直男，不會哄女孩子也正常，你就得饒人處且饒人嘛。你看學(xué)神那可憐巴巴的樣子，他什么時候這樣過”

        趙檸這回聽清了，卻笑不出來：“可憐？”

        誰不可憐呢？

        “學(xué)神，以后和檸姐經(jīng)常來看看我，我還怪想你們的。”田清源拍拍遲煉的肩。

        遲煉笑了笑，視線卻始終落在女孩身上。

        各懷心事的一頓晚飯，自然味同嚼蠟。

        趙檸吃了薄薄的一層米飯，便再也吃不下去。

        還在暑假期間，未經(jīng)報備，學(xué)校宿舍是不允許留住的，只能住在遲煉的出租屋。

        趙檸放下筷子：“我先去洗澡了，淋過雨，好難受。”

        嘩嘩的水聲，好像可以掩飾所有混亂難解的心事，趙檸蹲在花灑下面，水汽自上而下披過來，熱水淋在背上，又很快變涼，帶走更多溫度。

        雖然很不想承認(rèn)，但葉夢圓的一番話成了怎么繞也繞不過去的一道懸崖絕嶺。

        她很想自己生出一雙翅膀，能夠不看皸裂的大地，不管烈火焚燒的枯嶺，忘了吧，忘了吧，就把所有她不曾參與過的過往都忘掉，好像就能全心全意往前飛了。

        但好像。

        有點難。

        拉開浴室的門，蒸騰霧氣散去的一刻，她與遲煉面面相對。

        遲煉的手還擎在半空，好像正要敲門。

        “怎么了？”

        “沒事，想問問你，還好嗎？”

        “好啊，我為什么不好。”很不想陰陽怪氣，但一開口，就克制不住心里的酸澀。

        趙檸把頭發(fā)擦干，假裝沒看見遲煉的欲言又止，直接回了房間。

        沒開燈。

        因為好像只有稠的化不開的黑暗，才能把兩個人的心事都藏起來。

        身側(cè)床墊有微微塌陷，床單被子摩擦的窸窣聲，遲煉似乎坐在了床邊。

        呼吸聲很輕，輕到分不清輪廓和方向。

        還是趙檸先開口：“你有話和我說嗎？”

        沉默了很久，遲煉才回答：“有，但你能誠實答我嗎？”

        趙檸沒有回應(yīng)。

        “你今天去哪了，見了誰。”

        忽然就有些想笑。

        遲煉這么聰明的人，也會犯傻。明明心里有答案的問題，還有什么問出口的必要呢？

        “去見葉夢圓了，我約她出來的。”趙檸翻了個身，轉(zhuǎn)向遲煉的方向。

        接著很淡的月光，能看見他清雋的側(cè)臉，有些擔(dān)憂寫在眉眼。

        “我騙了你，那天在門外，我聽見你們的對話了。故事聽一半，實在是不舒服，想去聽個完整版。”

        “那聽到了嗎？”

        “嗯。”她單手撐著側(cè)臉：“她和我說了你們小時候的事，你是怎樣去了葉家，日子很艱難，又是怎樣敞開心扉把她當(dāng)成妹妹的，后來，又說了她的腿是如何受傷的，她還說你們上過床了。”

        遲煉身子一震，猛然回過頭來：“我沒有！”

        “我知道你沒有。”趙檸驀地笑出聲：“我是笨，但我又不傻，如果你們真的發(fā)生過那樣的事，以你的責(zé)任心，應(yīng)該會死心塌地和她在一起吧。”

        葉夢圓講故事的時候，她的確嚇到了一瞬，但很快，就回過神來。

        她還是更相信自己了解的遲煉。

        有近乎嚴(yán)苛的自我要求，還有變態(tài)的責(zé)任心，如果真的對葉夢圓有一絲絲愛情存在，應(yīng)該不會有她趙檸什么事了。

        她難過的點，聽完故事糾結(jié)到現(xiàn)在的原因，并不是這個。

        “遲煉，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她把身子往前蹭了蹭，腦袋窩在遲煉的腿上，像只乖巧的小貓：

        “你很努力地想要脫離葉家，但如果有一天，葉夢圓又出現(xiàn)了，有求于你，不管你在哪，在做什么，你還是會第一時間出現(xiàn)在她身邊對不對？因為她是你妹妹。”

        遲煉沒有回答。

        借著半明半昧的月光，他的睫毛微微顫動。

        沉默就是答案。

        他的原則，他的責(zé)任心，他的極度自律和理智，這些東西讓她著迷，但卻忘了一點，這不是她的專屬。

        沒有陪他經(jīng)歷過的那些年，他把葉夢圓當(dāng)成妹妹，當(dāng)成發(fā)泄對爸媽思念的唯一出口，十幾年的感情，即使不是愛情，也足以沉重得壓彎肩膀。

        她自認(rèn)，真的比不過。

        葉夢圓講述的整個故事，趙檸都可以心下平靜，毫無波瀾，唯獨(dú)最后一句：

        “即使我們不在一起，這輩子也都會牢牢綁在一處，他躲不了。”

        要么忍受漫長的未來里，都有一顆隨時可能會爆炸的雷，時刻存在。

        要么就放手。

        再優(yōu)秀的學(xué)生，碰到這道選擇題，應(yīng)該都會猶豫吧。

        何況她是學(xué)渣趙檸。

        永遠(yuǎn)賭不到對的那個選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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