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柏渾渾噩噩地走出了醫院門口，發現太陽正在下落。

        橘色偏暗的天空上點綴著大片的晚霞，橙紅的日落若隱若現地藏在云朵之后散發著微弱且柔和的光芒，沒了下午那時的耀眼。

        同片天空的對岸上懸掛著散發銀柔微光半個月亮。夏柏靜靜地仰頭看著天空，心里想著舒筠是不是在看著讓自己。

        他沒注意到身邊不明所以的路人都在看著他。

        此時夏柏的手上和身上多多少少都沾了些干涸的血漬。

        夏柏招手攔了輛的士下來，出租車司機見了他，搖下車窗客氣地回絕道：“小伙子，你怎么搞得啊，怎么身上手上都是血啊？我可不能載你，要是弄到我車上，那可接不了客人了。”

        “我這出了點事，剛從醫院出來。沒事兒，師傅您走吧。”夏柏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經干涸的血漬難堪地搖搖手。

        “嘿，那我走了啊。”出租車司機搖上車窗趕著下趟生意去了。

        夏柏尋思著他這一身血，肯定沒車愿意載自己，于是他就慢慢沿著街邊走回去。

        街邊的燈光一盞一盞地亮了起來，太陽被房屋遮住了下落的身影，漸漸消失不見了，只剩下黑夜前的余暉在天空掙扎。

        他站在十字路口等紅綠燈，承受著對岸行人和身邊人恐懼疑惑的目光。

        那些陌生人都刻意的與他保持距離，像把自己當成了一個殺人犯。

        夏柏站在街口的燈下仿佛是獨自演出的小丑。

        他不知不覺走了許久，突然想起來張校可能還在學校等自己。

        夏柏連忙從口袋里摸出手機，匆匆忙忙地撥給張校：“喂，張校，不好意思。我之前身體出了點問題耽擱了，這邊也沒有出租車愿意載我一程。您現在還在學校嗎？”

        學生出了這么大的事，家長群和學校群肯定都傳開了。

        張校作為大校長怎么可能不會為這事忙進忙出。

        夏柏自嘲地在心里笑了笑，沒等張校那邊回話，他就說道：“張校長，都是我的責任，我一定會負責到底的。等事情處理完和孩子們高考結束了之后我會自動請辭。”

        “夏老師，這種事情等到風波處理結束之后再說吧。畢竟還沒有到要辭退你的地步。”張校說道，“你什么時候能到學校？”

        “大概還有十幾分鐘，我這邊再過兩個紅綠燈就到了。”夏柏看了看不遠處的教學樓。

        “嗯，路上注意安全。”

        夏柏拖著已經腫脹得不成樣子的腳踝一跛一跛走到學校門口。

        保安大叔見著氣喘吁吁的夏柏忙道：“夏老師，你回來了啊。你們班學生都在安安靜靜地聽劉老師的心理咨詢呢，我剛剛輪班前特地去看了一眼，你就放心吧。”

        “謝謝您，那我先上去找張校了。”夏柏聽后松了口氣。

        至少其他孩子面上都還沒什么事。

        夏柏到四樓見校長辦公室的燈還亮著，他深吸了一口氣推門進去：“張校長，我回來了。”

        張校長抬頭看到夏柏一張毫無血色的臉和手上身上的斑斑血漬，皺眉建議：“你怎么還這一身慘兮兮的模樣，要不要回去教師宿舍換個衣服再來？”

        學校里都有要輪著值班的老師，自然也安排有教師宿舍。

        夏柏怕校長介意自己身上的血跡，便順著校長的話說道：“我馬上就回來。”

        “快去吧。”

        走在回教師宿舍的路上，他看著教學樓里面閃著燈光的教師和里面模糊的人影。

        晚風吹拂在臉上，他感覺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從前：每當自己值班，洗完澡之后，從教學樓的另一端看著教學樓另一邊教室里自己學生學習的模糊身影。

        只可惜現在班里的星星永遠地熄滅了一顆。

        夏柏嘆了口氣，加快了回教師宿舍的步伐。

        等他走到教師宿舍樓的時候，才越發覺得自己腳踝刺痛得厲害。

        之前神經麻木沒注意自己的扭傷，現在到了一個人的空間里，神經放松下來，腳踝處的疼痛刺得他額頭直冒出細密的汗珠。

        夏柏從抽屜里拿出一盒之前運動會時買的扭傷膏藥和一瓶止疼噴霧。

        他把自己的腳抬起來放在桌子上準備再噴點藥，但看到小白鞋上的血跡，他的心里又細細密密地發脹。

        可現在沒時間給他自己調節心理情緒。

        夏柏把腳從鞋里解救出來，隨后給自己腫成半個饅頭樣子的腳踝噴上止疼噴霧，等完全吸收了再小心翼翼地貼上膏藥。

        換完衣服和褲子之后夏柏走到衛生間，他看著鏡子里憔悴的自己和手上早已干涸的血跡。將雙手撐在池子上好一會，然后才把手徹徹底底的洗了又洗。

        直到血腥味去干凈。

        整理好自己的一切之后，他再次邁著沉重的腳步去往校長辦公室。

        “夏老師啊，我們已經把監控來來回回地看過了。其實舒筠墜樓的大部分原因不在你。一路上的監控都已經調查過了，你事先沒有對舒筠進行言語攻擊或者是□□上的折磨。而在她墜樓之前你盡可能的做到了安撫和組織。不過，夏老師你把那孩子單獨留在四樓長廊上的行為確實不太妥當。”

        張校長其實也心里明白這位年輕教師的身心處境有多痛苦。

        說實話，要是換做這個年紀的別人也一定手足無措。

        “我知道，我當時沒走多遠就意識到了。但是等我跑回去的時候她就已經站到欄桿上了。我當時看到她站在上面的時候整個人都木了，我試圖靠近她，但是我一接近她她就開始尖叫，然后她就開始自言自語。”夏柏說著說著，忍不住地聲音開始顫抖，“她當時看著我，重復著之前自己一直說的話。然后好像被照在她身上的陽光吸引住了，結果她就這么閉著眼，自己墜下去了。”

        夏柏深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她掉下去的那一瞬間對我笑得很開心，我三年從來沒見她這么開心過。而且，她掉下去的時候我沖出去碰到了她的手指，我要是反應再快一點就可以抓住她的手了，說不定她就不會這樣離開我們了。我真的對不起那個孩子”

        “夏老師，學生已經去世了。你要明白這一點，你現在就算后悔那一秒沒能抓住她，這事也沒有回轉的余地。現在最主要的是你們班那幫孩子的情緒和心理壓力，他們還有一個月就要高考了，夏老師。”張校長嘆了口氣，喝了口杯子里的茶水繼續道：“我現在想想真應該好好教育你一番。那孩子一個人影響了另外四十幾個孩子的情緒。你說我，還有學校其他的領導，怎么和你們班那些學生家長交代？”

        說罷，張校搖了搖頭。

        夏柏看著校長皺眉頭疼的樣子心里滿是愧疚，剛想說話校長便先他一步開口了：“你先別多想了，趁晚自習結束之前回你們班看看吧。那幫孩子現在肯定也很擔心你。”

        夏柏紅著眼眶點了點頭：“謝謝校長，那我就先回班級看看了。有事找我的話，我會立馬趕來的。”

        夏柏轉身出了校長辦公室。

        在他走在去班級的長廊上，感覺每一步都灌滿了鉛，越是靠近自己的班級他心里就越是不安。

        夏柏第一次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那些孩子。

        他站在班級后門口看著那幫正在晚自習的孩子們，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走到前門，打開門邁了進去。

        聽到前門打開的聲音，全班同學都抬頭看向他。夏柏看到有些女孩哭得仍然紅腫的雙眼不住地心疼。

        “夏老師”班長宋綺看到他們的夏老師一臉憔悴還滿身膏藥味兒，就忍不住地先哭出了聲。

        這時候在班里當眾流淚已經不是怪事了，好多女孩兒聽到班長的抽泣聲眼眶又不住地泛紅。

        就連班上平時調皮搗蛋的幾個皮猴今天都沒精打采的坐在位子上。

        夏柏拍了拍班長的肩膀開口道：“夏老師沒事，別擔心。”

        其實大家心里都知道現在夏老師有多難過。

        班里的同學們這三年多多少少都感覺得到舒筠有些陰郁，所以他們都盡可能用自身的溫度去溫暖那位發著暗淡光芒的星星。

        “同學們。”夏柏剛說出口就聽到自己喉嚨的沙啞，他清了清嗓子繼續道：“大家肯定都知道我們班舒筠同學意外去世的消息了。白老師晚自習的時候已經和大家聊了很多，你們一定要好好回去消化思考。我知道這件事肯定會給大家留下很深刻的印象，成為一個不好的回憶。但是，在紀念和回憶舒筠同學的同時，擺在一個月后的高考才是重中之重，你們一定要調整好自己的心態。如果壓力大的話多和老師父母溝通，千萬不要自己憋著不說，更不要做傻事。”

        “老師，我們會的。”班長宋綺止住了眼淚說道。

        時間也快到晚自習結束的點了，他繼續道：“今晚回去一定要好好調整情緒，和父母如實講述好今天發生的事情，注意好好溝通。”

        “為了保護好舒筠同學最后的一點東西，請各位同學管住自己的嘴，不要和其他班級的同學議論此事。我相信你們都會為了舒筠做到的吧。”

        “我們會的老師！”后排幾個皮猴終于抬頭有了點反應，隨之其他同學也陸陸續續地回應道。

        伴隨著晚自習鈴聲結束，其他班好奇的同學忍不住專門繞路走到高三（四）班面前看熱鬧。

        四班的孩子們也都很默契的閉口不提他們班的事。

        為了保護好他們心中那顆提前沉睡了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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