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級咒靈逃走了。

        大概是在大量使魔的海洋中縮小了身體，趁亂逃走了。那些使魔實在是太多，沒人知道咒靈逃到哪里去了。學校遲遲不能開學，后勤組的人問了一圈也沒有辦法。

        五條悟倒是回來了，可總不能讓他把學校翻過來吧。光是賠償建筑物損失就是很大一筆支出了。

        一籌莫展之際，居然是從轉校生那里打開了突破口。

        “它們說是鉆進排水口逃走了。”

        記錄員臉上一喜，馬上動筆記下來，追問道：“具體在什么方位，有沒有離開學校的范圍？”

        她心里沒報能得到答案的期望，只是職業習慣。畢竟如果真像虎杖同學他們說的，現場有那么多怪物的話，能看清楚大致走向就謝天謝地了。

        “靠近教學樓一側的左數第三個排水口，它說應該已經離開學校范圍了。”

        病床上的少女稍稍側頭想了一下，竟然詳細地答出來了。

        記錄員頓了一下，不解地問：“「它」是……？”

        她回答的樣子太像有什么別人都看不見的東西站在床邊，一邊告訴她答案，她一邊復述出來。

        記錄員不由自主用余光環視了一圈，室內除了她，就只有一名成年男性咒術師，戴著完全遮住眼睛的護目鏡，上身只穿著蔚藍色襯衫，坐在陪護椅上看報紙。

        那份英文金融報紙他顯然看得心不在焉，記錄員進門這么久也沒聽他翻過頁。

        記錄員認得他，是七海一級咒術師。后勤組大多是普通人，日常工作見多了奇葩咒術師，不會覺得帥氣。唯有七海建人是個例外，他在后勤組未婚女性群體非常有人氣。

        「不過像七海先生這樣負責的人，應該不會考慮在做咒術師的時候交女朋友吧。」

        記錄員有些遺憾，正想收回目光再詢問兩句，七海卻在這時放下報紙看過來：“請問是記錄結束了嗎？”

        他之前可能在削蘋果，襯衫挽到臂彎的位置，露出結實的小臂線條，雅致的機械表摘下來放在桌上。這個位置背對著陽光，顯得更加眼窩深邃鼻梁高挺，看起來俊美而疏冷。

        書記員心怦怦跳起來，手腳發軟，把什么問話技巧全忘了，胡亂收拾好紅著臉慌忙告辭。

        反正她的任務只有排查隱患，其他問不問全屏自由。

        門砰地一聲被帶上，病房里恢復了安靜。

        七海建人放下報紙，端起桌上的蘋果盤問：“要吃嗎？”

        盤子里的蘋果細心地削成小塊兔子模樣，操刀人刀工了得，紅皮的兔子耳朵留得活靈活現，潔白的果肉在光下閃著瑩光，多汁甜美。

        五島真弓沒看那盤蘋果，她的目光飄渺，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為什么我被排除在外？”

        “因為我太弱了，派不上用場嗎？”

        七海建人一時無言。

        “你并不弱，”他放下水果盤，揉了揉眉心，低嘆著說：“是我的錯，下次不會這樣了。”

        他的身上顯露出濃重的疲憊與無奈，還是關切地看著她：“身上有不舒服的地方嗎？”

        五島真弓的身上沒有留下外傷，但她身上的血跡看得人膽戰心驚。

        醫院檢查沒發現內部損傷，七海知道是五島的身體自行修復了。

        “沒有。”靈魂寶石儲存的痛苦正漸漸涌上來，五島真弓臉上卻沒有泄露分毫。她看著七海，問：“七海為什么不開心？”

        比起身上的痛苦，她更在意這個。

        七海建人怔了一下。

        問題坦率又天真，成年人不會問他人這種問題。察覺到別人情緒不好時，他們會默默走開，留出消化負面情緒的空間。

        五島真弓對常人的情感理解太少了。她不懂這一點，也不知道怎么輕巧隨意地保持社交距離，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

        簡直像不得其門而入的孩子，著急地在外面團團轉。

        為什么不開心？

        七海無言地看著她。

        他無法撒謊。讓他感到力不從心的不是某一件事，而是一天天日復一日積累下的失望與疲倦，而這些恰恰是無法化作言語說出口的。

        面對五島充滿急切的眼睛，他只能默然垂下眼睛。

        “……為什么不說話呢？”她的聲音里第一次充滿了無助，幾乎隨時會哭出來：“我很笨，很多事情都理解不了，如果不說出來的話我就不明白啊！”

        “怎么樣才能讓你好一點，”她說到最后已經是在哀求：“我什么都可以做，所以告訴我吧……”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大顆大顆的淚珠不斷滴落在被子上。

        時光和閱歷橫亙在他們之間。

        七海的心隱隱作痛起來，他用大拇指擦掉她的淚水，抱住她在耳邊低聲一遍遍重復：“我知道，我知道……”

        可五島真弓茫然睜著眼睛。

        七海身材高大，胸肌結實，她能聽到他強勁有力的心跳聲，聞到他身上淡淡香柏木的芬芳。

        此刻他們之間沒有距離，她卻感覺自己是世界上離他最遠的一個人。

        虎杖悠仁晚上也醒了，他不顧五島真弓的阻攔，硬是要到尸體存放處去。

        窗的收尾速度很快，傷亡清算和賠償支付工作都做進行得有條不紊。

        遺體用斂尸袋裝好，整齊地擺放在地下石室內，小板上簡單供了鮮花和香燭。

        虎杖悠仁在臺階上就停下了，五島注意到他握著欄桿的手青筋暴起。

        五島主動問：“里面有你在意的人嗎？”

        虎杖沉默了兩秒，才吐出一個名字。

        吉野順平。

        五島真弓很快接受了這個事實。但她印象里吉野順平似乎和虎杖不認識，于是問道：“你們認識很久了嗎？”

        “不是，”虎杖悠仁臉上帶著一種她看不懂的表情：“可是我們本來可以成為朋友的…！”

        五島忽然明白了自己跟他的不同。

        她沒有未來。

        魔法少女之間很少談及“將來如何如何”，要好的伙伴間最多也就約定消滅魔獸后要去哪里吃宵夜。

        她們在契約訂立時就得知了未來的命運。或許下一秒，或許明天，她們就會迎來死亡。所以魔法少女們不談及將來，她們的結局是注定的。

        普通少年少女們不同，他們總是說著“以后”“未來”。滿懷期待地盼望著長大成人。

        可五島真弓已經死了。

        她永遠也長不大了。

        她無法體會到有限生命中那些可貴的東西，比如說愛情、朋友、回憶。

        「這樣下去，白天的事情只會不斷發生。」

        「我與七海前輩間的距離會越來越遠。」

        意識到這一點，五島真弓開始觀察身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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