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表哥家的診所距學校就兩條街，位于縣城中心cbd（中央商務區），即a縣農貿市場周邊。

        九五年的a縣總共都沒幾條街，縣農貿市場也不只是菜市場，圍繞市場一圈兒是各種鋪子，包括糧站、郵局、兩年前解散的供銷社等地標性建筑都在周圍，是當之無愧的縣城cbd。

        小胖姨夫家的診所也是由自家紡織廠宿舍改造的，姨夫年輕時在老家鎮上靠一本《赤腳醫生手冊》當衛生員，后來去縣醫院開會認識了小胖姨媽，當了大半輩子工人、大字不識幾個的小胖外公一看，好家伙、這小伙子竟然是醫生，二話不說就同意了兩人的婚事，還幫二人活動又申請分了房子。

        房子在一樓，當時可沒幾個人愿意住一樓，樓房還是稀罕東西，人人都搶著要住樓上，要不是這種情況，姨夫家單職工家庭再怎么找關系也分不上房。

        結婚后姨夫還在跟著一位從首都來避禍的留洋名醫學了好幾年，直到政策放開，名醫回首都，姨夫也自己開了診所。

        當年的一樓，因為地處cbd，改革開放后房主們全都把后墻開了，改成商鋪，樓房原本的前院也被各家各戶拆分了圍城自家的，又亂七八糟地修一堆違章建筑。

        因為姨媽平時上班太忙，表哥從小就天天跟著姨夫一起看診所，姨夫一直期盼著表哥能繼承自己的衣缽，接手家里的診所。

        表哥雖然被醫學氛圍熏陶了十八年，奈何自家診所醫學氛圍太粗糙，人家真正有大問題的都去醫院了，天天來診所的病人太接地氣，除了頭疼腦熱，不是身上長蘚就是腳氣針眼，表哥從小辣眼睛到長大，堅決表示這輩子都不會學醫，高中還沒畢業就到處亂跑去打工，打算逃避繼承診所。

        這次要不是失戀太累，燙頭太貴，錢包太萎，也不會回家療傷。

        五湖四海地跑了兩年，亂七八糟的工作都干了幾天，表哥錢沒賺到多少，卻收獲了七任前女友，最后帶著一顆破碎的心回到家。

        當然除了那顆碎了七次的心，表哥還是帶了一些行李的，比如一臺小霸王游戲機，七八張游戲卡帶，幾套最新潮流的衣服，兩掛廣式香腸，甚至還有一個四十多厘米高的毛絨娃娃。

        表哥花了八十塊錢燙的頭，實際上只有頭頂粗糙地燙了一點，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三七分的劉海梳得整整齊齊，如果梳成五五分跟后世抗戰劇里的漢奸相似度高達百分之九十，向晨霜看了幾眼就失去興致了。

        表哥窩在診所后院違章建造房間里的躺椅上，了無生氣地盯著窗外的小區圍墻，小胖一進屋跟他表哥打了個招呼就沉迷游戲，除了偶爾跟向晨霜討論幾句怎么過關，再沒看過表哥一眼。

        姨夫在外面看店，姨媽還沒下班，表哥也不知道發呆發了多久，從向晨霜他們進門前就是這個姿勢，一直都沒動過。

        表哥穿著高飽和度的紫藍花紋襯衣，兩個袖子類似于后來的泡泡袖，膨出一大圈，下擺被棕色皮帶束起扎進褲子，八分闊腿牛仔褲褲腳闊到比腰還粗，穿著寬頭皮鞋的雙腳蜷在一起縮在躺椅里。

        象征性地陪小胖玩了兩把魂斗羅，白框小屏幕里的像素小人不出所料的ko了，向晨霜覺得還是應該關心關心表哥，這情形一看就像是要抑郁，對于這位九十年代的時尚弄潮兒，他還是相當好奇的。

        放下游戲手柄，小向同學看了表哥幾眼正要開口，表哥卻悄悄扭了扭有些發酸的脖子，瞄了一眼小胖沒看自己，又悄悄伸腿，還沒伸直就發現向晨霜正在看自己。

        表哥瞬間表情管理，還輕嘆了一口氣。

        向晨霜挑眉，發現自己想多了，表哥這恐怕不是抑郁而是emo了，還是那種、要全世界都看到我emo，最好全世界都來關心我，但我不說。

        善解人意的小向同學正好也覺得老式游戲機玩著不怎么得勁，決定關懷表哥一番。

        “表哥別難過了，世上這么女孩，拜拜就拜拜嘛，下一個更乖。”

        表哥看了向晨霜一眼，然后長嘆一聲，輕輕搖頭，“你還小，你不懂，愛情是唯一的，男孩子不能太濫情。”

        “啊？小胖不是說你有七個前女友么？”

        “咳咳咳、那、那是七個唯一嘛。”

        向晨霜對表哥的愛情故事不大感興趣，看到房間角落里的單人床上擺著表哥從廣州帶回來的毛絨娃娃，開始轉移話題，“表哥，那個娃娃挺可愛啊。”

        誰知表哥這次是真的憂傷了，再次長嘆一聲“可愛什么？那就是害得我痛失所愛的幫兇！”

        “哈？”向晨霜有點迷惑。

        表哥似乎被觸到痛點，“小倩就是因為娃娃才拋棄我的！那個野男人買了娃娃去勾引小倩！嗚嗚嗚小倩說她更喜歡娃娃不喜歡我。”

        “你說那個野男人有什么好，就這么個破娃娃還是進口貨，一個八十八，小倩都可以買套衣服了嗚嗚嗚，他就只會買娃娃，他關心過她喜歡吃什么么？他關心過她喜歡玩什么么？他都不關心嗚嗚嗚！”

        “小倩喜歡娃娃，我就排隊買給她，結果那個狗日的野男人一口氣就送了十個！嗚嗚嗚小倩第二天就抱著娃娃跟他走了。”

        “我對她那么好，天天給她做飯，送她上班嗚嗚嗚，連腳都給她洗，可她不要我了嗚嗚嗚”

        表哥仿佛是等了好多年終于等到有人聽他訴說，一通連哭帶喊，向晨霜都沒能插上嘴。

        終于傾訴完了，向晨霜看著默默流淚的表哥有些同情，小胖也被自己表哥的悲慘遭遇打動，暫停了游戲，小心翼翼地說，“表哥，你別難過娃娃其實不重點，重點只是娃娃的價格罷了。”

        啜泣的聲音頓了幾秒，然后響得更情真意切了。

        向晨霜推了小胖一把，“胖，你還是專心打游戲吧。”

        小向同學起身走到單人床邊坐下，拿起一張擱在床頭柜的帕子，遞給旁邊已經從躺椅直起身的表哥，“擦擦眼淚吧表哥，是小倩太物質了配不上你。”

        表哥擦了臉，又理了一把劉海，恨恨地盯著床上的毛絨娃娃，“不怪小倩，都是那個野男人太有心機，我不相信那些海誓山盟都是假的。”

        向晨霜不由感嘆，愛情這杯酒，誰喝都得醉。

        拿起毛絨娃娃，小向同學仔細打量，娃娃針腳細密，摸起來毛茸茸的，扎著小辮兒的大頭上一雙眼睛占據了臉三分之一的面積，還穿著粉色的蕾莎連衣裙，確實很戳少女心。

        “這娃娃也不是什么好東西！華而不實！”表哥是有點子怨念在身上的，聲音都有點啞了。

        “誒，表哥你說這話我就不認同了，娃娃又沒有犯錯，而且人家確實很可愛嘛。”

        表哥嘖了一聲，“八十八，還得排隊搶，還可愛么？”

        向晨霜一聽，對手里的娃娃更喜歡了，“嘿，還挺搶手，那不是更可愛了么？有誰愿意花幾百塊給我買幾個我也喜歡他。”

        “表哥你不能遷怒啊，咱現在買不起可以努力賺錢嘛，總有一天能買一百個娃娃把小倩砸回來！”

        “小霜你還是沒長大，錢可不好賺。”表哥有些滄桑地感嘆。

        向晨霜有些好奇，“羊市那些女孩兒們都喜歡這種娃娃么？”

        “對啊，羊市的女孩子是真的一點兒都不樸實，就喜歡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

        “那羊市肯定到處都是賣毛絨娃娃的店吧？”

        “那倒沒有，這破娃娃還是進口貨，那些國內廠子里自己做的人家還看不上呢。”

        “小霜啊，你和小胖以后長大找對象肯定更困難了，你看看現在這發展趨勢，以后肯定不只是娃娃了。”

        不得不說表哥還挺有先見之明，可向晨霜現在的思路已經偏到另一條線了。

        作為未來要成為創業大佬的人，小向同學腦子里壓根就沒空來裝這些小情小愛，現在他腦海里已經開始展望未來毛絨玩具產業在全國的市場規劃了。

        表哥又開始憂愁怎么賺錢，甚至決定封心鎖愛，“三千弱水為她只取一瓢，沒了小倩，我已經不會再心動了，過兩個月還是去深市打工算了，不然只能給人看針眼了。”

        向晨霜回過神發現表哥似乎又要落淚，連忙出謀劃策，“表哥要不去買股票吧，我看準了短虹集團，必漲的。”

        可惜表哥并不覺得進軍股市是好事情，“算了吧，羊市都有人買股票跳樓了，那能賺錢？”

        “干什么都有虧本的人，別有偏見，短虹肯定穩的，你看我們縣城哪家不是買的短虹電視？就算不漲也絕對虧不了。”

        “哦，我哪天去證券交易所看看吧。”表哥以為向晨霜只是在哪兒聽了別人閑聊幾嘴就當了真，畢竟小向同學還沒十六歲，他也沒放在心上。

        到底還是年齡不夠，以至于自己的話沒什么可信度，可話已至此，向晨霜也不再多勸，畢竟他也只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短虹會漲，萬一不是同一個時空，他都只能賣身還債了。

        看來無論哪個時代的人，就算是時代弄潮兒，只要沒錢也逃不過青青大草原，雖然與自己沒什么聯系，但也不影響向晨霜自我勉勵。

        還是要更認真地創業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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