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明德
元旦這天，依照舊例，天子須沐浴更衣后拈香行禮，在養(yǎng)心殿行開筆之儀，用鐫刻有“萬年青管”字樣的毛筆蘸朱砂在灑金朱箋寫上祈求海晏河清江山永固的新年吉語。
元豐帝正月初一于灑金朱箋書：永泰十八年元旦良辰，宜入新年，萬事如意。
過了繁雜的祭禮，百官于太和殿朝賀天子，行三跪九叩大禮。賀歲大典之后是天子恩賜的午宴，百官按照品級落座，共賞絲竹，推杯換盞。
太和殿賀歲宴結(jié)束后，元豐帝乘肩輿來到內(nèi)廷，與妃嬪皇嗣一同向太后拜年，內(nèi)廷家宴于戌時正式開始。
正月里皇室的朝賀玩樂一直持續(xù)到正月十五，一過元宵節(jié)，朝中各部陸續(xù)開印。
開春后，澹臺瑜與澹臺瑾便要入學(xué)。
明德院位于皇城東北角，專司皇嗣的傳道受業(yè)解惑。
入明德院這日，澹臺瑜與澹臺瑾兩人行入學(xué)禮，太傅為兩人眉間點過朱砂，即禮成。點砂明智，是大昭朝書院一直以來的舊俗，意為開蒙。澹臺瑜兩人說是未開蒙未曾去過書塾，仔細論起讀書來，在家里時母親便教過他倆讀書識字，已有兩三年之久。
如今二皇子墨清澤已十六歲，快到出宮建府的年歲，自是結(jié)交朝臣招攬幕僚耽于瑣事，無心學(xué)業(yè)。日日來到明德院的皇子不過三皇子五皇子六皇子，與澹臺瑜澹臺瑾蕭羽三人年齡相仿，倒也處得自在。
一日清早，太傅尚未來到學(xué)堂。澹臺瑜坐在案幾前，支頤凝想，余光只見右上方的三皇子墨清湛時不時回頭望向自己，心下疑惑不已。
在數(shù)次回頭之后，澹臺瑜走到墨清湛的書案旁，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含笑，道，“墨老三，你總望我是作甚？”
墨清湛驚覺有人拍自己，以為是太傅，忙要將手中書冊塞到書案底下，一抬頭看見是澹臺瑜，便松了一口氣，吶吶道，“以為是太傅，嚇?biāo)牢伊耍Ｅ_瑜你走路都不出聲嗎？”
“看什么呢這么入迷？”澹臺瑜趁他不備一手奪過墨清湛的書冊，自顧自地翻閱起來。
看她拿起話本，三皇子墨清湛剛松的那口氣又提了起來，心下暗嘆糟糕，來的人還不如是太傅。這小祖宗看到話本會鬧得怎樣天翻地覆，屏息以待。
“只見那鳳凰兒澹臺瑜腳尖點地，縱身一躍，手持素練，當(dāng)空就是一道橫劈，將攔路劫匪通通斬于馬下。回首望了一眼倒在地上驚慌失措的書生，甩出素練將那人攔腰拽起……”
澹臺瑜堪堪瀏覽了幾行文字，目之所及都是自己的名字，又氣又笑，敢情這三皇子不住地回頭是將自己視為話本插圖了？
“澹臺瑜你還我話本……”墨清湛話還沒說完作勢要伸手去夠澹臺瑜手中書冊。
未等他出手，澹臺瑜便將話本拋向北雁侯世子蕭羽，朗聲道，“好好看看咱們?nèi)首訉Ｐ闹轮咀x的是什么書。”
蕭羽見狀掩面輕笑，單手接過話本，正欲看清楚書上文字時，見三皇子一個轉(zhuǎn)身撲向自己。
“還給我……”
話本又被拋向了澹臺瑾……幾經(jīng)輾轉(zhuǎn)，話本最終落在了墨清涯的書案前。
一旁溫書的墨清涯被這天降之物打斷了思緒，話本封面的大字映入眼簾：鳳凰兒與我二三事。不禁眸中閃過一抹詫異之色。轉(zhuǎn)而撫平了卷起的書角，抬手將話本遞還給墨清湛。
看著因追書而灰頭土臉的三皇子，周圍人皆是捧腹大笑。尤其以澹臺瑜笑得最為顯眼，一邊笑一邊一只手輕輕地給自己順氣——她幾乎笑得快要岔氣了。
這時謝太傅走進了門，屋內(nèi)才漸漸安靜下來。
謝太傅低聲道，“老早就聽見學(xué)堂內(nèi)亂成一團，你們的功課可是都溫習(xí)好了？”
堂下無人應(yīng)答。
澹臺瑜偏過腦袋偷偷看了一眼周圍的同窗，諸人皆是眼觀鼻鼻觀心。
她的小動作盡收太傅眼底。太傅環(huán)視一周，揮筆寫下四行字：
鶯啼岸柳弄春晴夜月明。
香蓮碧水動風(fēng)涼夏日長。
秋江楚雁宿沙洲淺水流。
紅爐透炭炙寒風(fēng)御隆冬。
“澹臺瑜，說說這詩作何解。”
澹臺瑜抬頭只見宣紙上寥寥幾句詩，略加思索后回答，“詩中有春夏秋冬，可按正序倒序前七后七之順序，讀成四首七言絕句季節(jié)詩。以春為例：
鶯啼岸柳弄春晴，柳弄春晴夜月明。明月夜晴春弄柳，晴春弄柳岸啼鶯。”
夏秋冬在此不一一贅言。
謝太傅會心一笑，看向澹臺瑜的目光多了幾分贊許，“妙極妙極，實乃鳳雛之才。”
“可還有人有不同的解說？”
五皇子墨清泊看了一眼宣紙上的詩，繼而開口，端的是風(fēng)流天成，“也可看做是五言回文詩，單看春這一句，
鶯啼岸柳弄，春晴夜月明。
明月夜晴春，弄柳岸啼鶯。
以下三首皆是同理。”
太傅頷首示意，以為妙哉。背過身去正要合攏宣紙重新授課，只聽堂下傳來一聲，“還有其他解說。”
六皇子墨清涯余光瞥了一眼澹臺瑜，道，“還可以用句讀作解，可為一整首四季詩。
鶯啼綠，柳弄春晴夜月明。
香蓮碧，水動風(fēng)涼夏日長。
秋江楚，雁宿沙洲淺水流。
紅爐透，炭炙寒風(fēng)御隆冬。”
謝太傅注視著墨清涯點點頭，毫不掩飾自己的欣賞，欣賞中帶著驚喜之情。
要知道，六皇子墨清涯于明德院中甚少顯山露水，即使太傅明白他平日里這么做是藏拙，但能看到他能偶爾露出鋒芒，深感欣慰之至。
澹臺瑾不甘示弱，隨后作答，“若論句讀之法，也可以是另一首四季詩。
鶯啼綠柳弄春晴，夜月明。
香蓮碧水動風(fēng)涼，夏日長。
秋江楚雁宿沙洲，淺水流。
紅爐透炭炙寒風(fēng)，御隆冬。”說罷望向澹臺瑜，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澹臺瑜滿眼欣喜，直比了個稱贊的手勢，頗有吾家有子初長成之感。
兩人的眼神官司都落在六皇子墨清涯眼中，他自嘲般扯了扯嘴角。似乎，那人眼里只容得下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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