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邊城
是日,京都西門外旌旗獵獵作響,城門口站了一群身著甲胄的士兵,猶如九月遍地怒放的金菊,蓬勃沖天,好不熱鬧。走近一看,原來是朝廷在此為西征軍隊踐行。
因元豐帝身體抱恙,踐行一事交由寧遠王墨清澤代勞。
墨清澤立于百官之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朗聲道,“祝元帥此行馬到功成,本王在此靜候佳音了,待到班師回朝日,本王再與諸位將士痛飲百杯,大賞三軍。”
身為元帥的澹臺瑾和作為監軍的墨清涯也都痛快地將杯中物一飲而盡。
澹臺瑜雖然不喜墨清澤,但看他今日無過分之舉,也勉為其難地給了他好臉色,飲下了踐行酒。
百官踐行儀式已完畢,人群開始流動。前來送行的親屬正抓緊最后的時間與將士們話別。
適才站在寧遠王身后的墨清湛墨清泊蕭羽三人同樣趁著現在走到澹臺瑜幾人面前,神色滿是對遠行者的擔憂。
墨清湛先開口,抱拳道,“話不多說,你們保重。”又轉而望向墨清涯說,“按理說阿瑾為三軍統帥,連你也得聽他的,但是他年齡還小,六弟,三人中你年紀最大,他們兩人,我就托付給你了。”
這幾年他們三位皇子接觸甚多,說不上有多親厚,但也算是兄友弟恭,是以如今他們之間可以這般說話。
墨清涯自是領命。
墨清湛正經不過幾瞬,又朗聲道,“父皇也不知聽信了誰的進言,論領兵打仗,有我在前頭,還用得著派你們去……”
蕭羽打斷了他的話,“殿下慎言。”當眾議論天子行事,實非明智之舉。
澹臺瑜聽見墨清湛所說,打趣道,“都是封王要大婚的人了,還沒個正形呢。我看信陽王妃該早點過門管管你才是。”三皇子墨清湛前不久剛封了信陽王,訂在來年三月大婚。
“算了,看在你即將出行的份上,我不與你一般見識。”墨清湛撇撇嘴,“早去早回,等你們回來喝喜酒。”
墨清泊昨日與澹臺瑜已說了許多,今日就只向他們二人道了珍重,叮囑了數句,“邊境險象環生,不可默守陳規,不可大意輕敵。還有阿瑜一個女子,勞煩你倆多加照顧。”
澹臺瑾道,“那是自然。”我的阿姐我自會保護。
墨清涯亦是點頭。
出征在即,他倆也沒有細想,深究墨清泊此話的言外之意。
蕭羽向六皇子道了珍重,轉而對澹臺瑜澹臺瑾道,“府上一切有我照顧一二,世伯伯母那兒你倆也無需擔心,有我在,自會好好解釋。”
他倆由衷地道謝,“勞煩兄長了。”
幾人紛紛上馬,拽著韁繩,準備出發。
澹臺瑜正準備鉆進馬車,見墨清泊走到她的跟前道,“方才忘記說,已有焦尾琴的音訊,待你凱旋時,想必我已尋到它為你撫琴接風。”
“好,一言為定。”澹臺瑜方才飲酒時一眼就看到了他腰帶上系的香囊,又聽了他的話心里高興,笑靨如花,語氣也輕快起來。
五萬大軍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向西北出發了。
山一程水一程,前往西北的路上豈止是可憐無數山。
澹臺瑜一路上坐著馬車,坐得無趣時就換上馬匹騎行一段路程,就這樣乘車騎馬換過幾次后,歷經十余天,三軍終是到達了西北駐地。
離邊城還有五里地時,前頭開路的先鋒隊派人回稟說西北駐軍接到信正在前方恭候他們的到來。
果不其然,還沒走一段路澹臺瑜就看見了有一支隊伍列隊候在前頭。見他們一行漸近,隊伍中的將士高舉手中□□,上下揮動著,人群中爆發出雷鳴般的聲響。
“西北邊軍恭迎大元帥……”
“西北邊軍恭迎大元帥……”
一聲聲震耳欲聾,響徹云霄,驚起黃沙滿天。
幾聲過后,打頭的將領下馬疾步走到澹臺瑜所乘的馬車面前,單膝跪地,揚聲道,“末將何子琮給特使請安。”
隊伍中又是一陣山呼海嘯般的聲響:“給特使請安。”
澹臺瑜從馬車中探身,朗聲道,“眾將士辛苦,不必多禮。”
等何子琮起身,她這才注意到,來人三十出頭,神情堅毅,臉上寫滿了邊境風霜。
何子琮對上澹臺瑜的目光,炯炯有神的雙眼里滿是慈愛,道,“少主您一路奔波,屬下們已為您備好下榻之處,您可以早點歇著了。”
澹臺瑜注意到他喚自己為少主,便知道他是因父親的關系,對自己格外優待,連對六皇子與澹臺瑾的問安都越了過去,好在他二人不會往心里去。稱呼是有不妥,她還是受下了,沒有在此刻糾正,只道,“有勞。”
說罷何子琮便轉身上馬扯過韁繩在前帶路。
到了駐地大營,澹臺瑾帶來的五萬兵馬便一同駐扎在此,只他們三人及幾位將領共十余人在何子琮的帶領下去見了西北駐軍將領。
軍帳外早立著人在候著他們。眼見他們一行人過來,紛紛抱拳稽首,“卑職給特使大人、鎮北大元帥、六皇子殿下請安。”
澹臺瑜連忙上前一步虛扶了一把眼前的將領,道,“不必多禮”,隨即幾人先后踏入軍帳。
澹臺瑜行至軍帳中,見帳內墻壁上懸掛著輿圖,視線右移,右側布有一張堆滿沙土的長桌,那是行軍作戰不可缺少的沙盤推演模型。正前方陳列有三把圈椅——顯然這是為他們三人準備的座位。
不過他們三人很默契地都沒有選擇立即坐下,而是先請出圣旨,喚隨行侍衛宣讀。
帳內大大小小數十個將領跪了一地,認真聆聽著旨意。雖說他們早已知道朝廷派來了三位年輕人督戰,可誰都不清楚今上的心思,朝廷竟無人可用到讓三個孩子領兵打仗?將軍竟也放心讓幼子弱女涉險?這么一遭旨在磨煉后輩還是別有用意?幾個將領趁領旨起身之時交換了眼神,企圖從對方的眼神里得到自己尚未捕捉到的訊息。
趁宣旨之際,澹臺瑜粗略地打量了幾位將領,在腦海中飛快地將他們與昔日父親講述的那些人的事跡一一對應。
幾位將領起身后開始向面前的三位貴人介紹自己。
“副將詹冰見過大元帥、六皇子殿下、特使大人。”
說話人正是副將詹冰,自澹臺翎在京留用后,西北邊城的軍務就由他處理著,是西北的一把手。他已逾不惑之年,仍是目清體健,孔武有力。
澹臺瑜注意到他的問安順序,在軍中按著軍銜大小問安,既沒故意落皇子的面子,也沒依親疏遠近之分將自己捧得高高的,心下明了:此人不愧穩坐西北軍第一把交椅,是個不爭一時長短不逞口舌之爭的人。她點點頭,面露贊許的微笑。
也許是副將在前打了樣,其他將領依次開口做自我介紹時都按著詹冰詹副將的模板。
“參將劉兆平見過大元帥、六皇子殿下、特使大人。”
“西北指揮使何子琮見過大元帥、六皇子殿下、特使大人……”
澹臺瑜認得此人正是不久前率兵迎接他們的人,不過三十出頭,就已是正三品官階,前途無量。
“邊城協領陳伯順見過大元帥、六皇子殿下、特使大人。”
……
約摸一盞茶的工夫,軍帳中的十余人都做完了自我介紹。澹臺瑾便讓將領們坐下說話,他們三人也隨之入座。
澹臺瑾端起茶盞輕啜一口潤潤嗓子正準備說話,只聽見對面傳來砰砰的聲響。
“乖囡囡呦,天寒地凍的,朝廷怎滴派你們這些小朋友來了,朝廷糊涂,將軍也不攔著,由著你們胡鬧。我們這些老家伙在這苦寒之地駐守,不就是為了讓妻兒小輩生活得安逸些……”說話的正是參將劉兆平,他大馬金刀地跨坐著,身體重心微微向前,語罷,又重重拍了一下腿面。聲波似乎都震得他身旁的茶盞抖了三抖。
澹臺瑜心想,這劉參將真是如父親所說的那般快人快語,多少年了還沒改變。在座的也只有他敢大大咧咧地挑朝廷決策的毛病還明目張膽地說出來。
所幸天高皇帝遠的,這話應該傳不到皇帝耳朵里去。應該是吧。她望了墨清涯一眼,見他神色如常,仿佛沒聽到別人對他父皇的抱怨一樣,便更加堅定了這個想法。
澹臺瑜對上劉兆平的眼睛,開口道,“劉伯伯這可就冤枉家父了,事出突然,我父親彼時未在京中,”她瞥了一眼身旁端坐著的澹臺瑾,接著道,“如若不然,今日領兵來此的就是家父了,哪里輪得到家弟澹臺瑾。”
此話一出,帳內將領皆正了神色,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起初接到通知,眾人便有種種疑惑,不明白朝廷此舉是為何意。雖劉參將的問法開門見山,但也是道出了他們心中所想。
眾人聽得澹臺瑜寥寥幾句,現下終是了然,原是朝廷趁澹臺翎離京之際,將他的一雙兒女派到了前線,未免過于令人寒心。朝廷竟如此缺人么?令稚子掛帥?眾人的目光更添幾分痛惜與憤懣。
先前對稚子掛帥尚有輕蔑之意的將領此時心中也是五味雜陳,因地處邊遠,消息閉塞,他們對朝局形勢不甚了了,險些以為是小輩貪功故而不知輕重地毛遂自薦。
澹臺瑜見眾人神色凝重,便知自己方才所說令他們心中有了計較。心中暗想,父親昔日所言非虛,西北這些他手底下的將士大多是性情中人,今日初見,她先發制人,動之以情,告訴眾人他們姐弟二人的尷尬處境,便打消了幾分他們對自己一行人的到來的戒備與排斥。想必,今后在軍中澹臺瑾的號令實施起來不會遇到過多阻礙。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低眸看著橙黃色的茶湯,將眼底的那些心計籌謀掩飾在杯盞之下。在座的誰不是征戰沙場多年,自己那點心計還是嫩了點,可不能讓人瞧出她的那點心思露出破綻。
澹臺瑜轉而一抬眼,又是一副不諳世事的天真模樣,仿佛那些話只是嬌嬌女與叔伯之間的尋常抱怨。她放下茶盞時目光劃過澹臺瑾的面龐,狀若無意,我的好弟弟,姐姐所做的鋪墊只占幾分,接下來的路得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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