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我不愿意？”

        澹臺瑜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脫口而出這句話，正當她費解時就看到了墨清涯的神情由一開始的難以置信到此刻的喜出望外，只聽他說道，“阿瑜，此話當真？”

        澹臺瑜此刻內心十分復雜，她可以對天盟誓，方才所說確實是話趕話趕到這兒了，不過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還能怎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再者，墨清涯請求陛下賜婚的事已經傳了出去，要是終到了他倆沒完婚，豈不坐實了和墨清泊謝以真之間有瓜葛？

        澹臺瑜心下一橫，滿不在乎道，“還能有假么？若是我不答應，你前面為挽救我的風評而做的那些鋪墊不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既然戲臺已經搭好，當事人之一的我不唱兩句怎么收場？留你一人唱獨角戲嗎？”

        說罷她正氣凌然地望了一眼墨清涯，“圖南兄，你我是盟友，我不會棄你于不顧。”

        墨清涯內心百感交集，他想過澹臺瑜知道他請求陛下賜婚的消息后的反應，但唯獨沒想到會是眼下的反應，不禁出言提醒，“你可知成婚的意義么？”

        看著澹臺瑜滿不在乎的模樣，墨清涯甚至懷疑她在女子及笄前最重要的兩年里因為遠走他鄉而沒受到閨閣女子該有的教引，不懂人事，完全沒把成婚當一回事。

        誠然，他珍愛她喜歡她，做夢都不敢夢到有朝一日能這么順利地從她嘴里聽到一句我心亦然的回應。但是，他不想欺騙她，不想在她一無所知的懵懂狀態將她哄到身邊來，更不想趁人之危。

        他期待的是水到渠成，不是眼下的情勢使然。

        他在開口央求太后的那刻已然做好了此事如何善后的準備。澹臺家寵愛女兒，必然不會草草遵旨，一定會問過她的意見。圣上也會因為將軍府勞苦功高而不會逼迫他們遵旨。再者，澹臺瑜身上還有貴不可言的鳳命傳言，她的婚事，圣上勢必不會草草定下。

        他求娶澹臺瑜一事必然不了了之。雖然不了了之，但可以助她平息眼下的流言。這也是他最初的目的。

        “我怎的就不知道成婚的意義了？”澹臺瑜只覺得他問的好生奇怪，方才她若是小和尚念經有口無心，眼下倒是起了不讓人小瞧了去的正經心思，蛾眉倒蹙道，“‘秦晉同盟，成兩姓綢繆之好；朱陳媲美，締百年燕婉之歡。’這些話我早在話本中看過多回了，不就是自此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么？”

        說到這兒時，澹臺瑜理直氣壯的聲音不禁弱了幾度，“將軍府所在的宣陽坊離定安王府不遠，到時候我還可以回家住吧？”她眼巴巴地瞅著墨清涯，似乎在期待著聽到他肯定的答復。

        成婚容易，要是讓她離開家人，恐怕會比登天還難。

        墨清涯看她可憐巴巴的樣子就知道她沒弄懂成婚的意義，可是任憑他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也抵擋不了面前的女子，她猶如闖入禁地的迷途小鹿，雙眼警惕又懵懂地打量著人，長如蝶翼的睫毛呼扇呼扇，每一下都如羽毛撓動著人心。

        何況他從不認為自己是什么光風霽月的正人君子，“阿瑜，”他刻意壓抑內心的躁動，“你想好了？”

        勿謂言之不預也，他已經再三詢問。以后澹臺瑜再沒有后悔的機會了。

        “當然。”澹臺瑜點點頭，這下是她慎重考慮的結果。

        父親曾說過，如今勉強能夠與二皇子抗衡的只有墨清涯。既然她和墨清泊有緣無分，又不愿讓墨清澤坐上皇位成為他的皇后，選擇一早助力墨清涯倒是不錯的選擇。

        到時候等墨清涯登基，自家必然有從龍之功，他不會虧待了將軍府眾人。

        她已然不能與所愛之人一生一世一雙人，倒不如成全了家人，以自己的幸福換取澹臺家與西北軍的安穩。

        幾息之間她已做好了選擇。

        何況仔細端詳墨清涯，長相在一眾皇子里可算是最出挑的一個了。她似乎沒有吃虧？

        有了這些想法后，她當即有點心虛，不敢對上墨清涯的目光。不自在的感覺，令她覺得自己仿佛是個話本里欺騙純情少年的情感騙子。

        有朝一日，自己真正的目的被墨清涯知曉，他哭哭啼啼地坐在床邊痛訴她的罪行……

        好在她及時收住了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可是當今會輕易允諾你我的婚事嗎？”澹臺瑜突然道。

        此話一出，怎么更顯得她像個色中餓鬼。她不自在地揚手扇扇風，好讓自己冷靜冷靜。

        “還請阿瑜心寬，此事交由我。”說罷墨清涯見她如此動作，心生疑惑，“你怎么了？有何不適？”

        “沒什么，屋子熱。”澹臺瑜不好意思地停了動作。

        立在一側一直一言未發差點讓人忘記有人在的劍陽見狀沒等墨清涯吩咐就打開了窗，旋即一股冷風襲來，吹得屋內的人齊齊打了一個哆嗦。

        澹臺瑜：……

        要不你還是關上吧。

        也不知道墨清涯用了什么方法，那日他們從天香坊分開后的第三天，一道賜婚的旨意就頒到了將軍府。

        宣完旨的何廣德笑意堆滿了臉上，“雜家可要向國公爺和夫人討賞了，上次宣旨時雜家說了，郡主娘娘是有大造化的人。這不是，沒多久就又有一道旨意頒下來了。”

        作為御前當差的人，雖說圣意難測，但何廣德自然心里跟明鏡似的。這些年當今雖然對皇六子不甚親近，但該有的品階從沒少過他，近年來皇六子又爭氣，差事辦得叫一個漂亮，當今都夸贊過他，待他親厚不少。

        當然，前后這些變化旁人可能沒發覺，但他作為帝王心腹，還是看在眼里的。如今當今又給定安王和長樂郡主賜婚，長樂郡主是何身份，這背后透露的訊息再明顯不過，不出意外，儲君人選就定的是定安王了。

        他作為大內首屈一指的太監總管，雖說不至于急著討好儲君，但在準太子妃面前結個善緣總不會錯。何況只是說點好聽話呢。

        隨著何廣德帶著一群喜氣洋洋的太監侍衛浩浩蕩蕩地離開，留在香案前澹臺翎幾人卻面色凝重。

        “老爺，陛下這是何意？”秦雨婳眉頭緊皺望向澹臺翎。

        前兩天她不是沒聽過六皇子意圖求娶自家女兒的風聲，但皇宮內院諸如此類的消息沒有上千也有成百，她聽聽也就過去了沒放在心上。誰知今日陛下突然降旨……

        沒等澹臺翎開口，一旁的澹臺瑾早已按耐不住，急忙道，“父親，阿姐真的要嫁給墨清涯嗎？”

        他一時情急，竟忘了喚定安王的尊稱。

        不過眼下除了澹臺瑜，其余人心里七上八下，沒人糾正他言語間的冒犯，只見澹臺翎揮了揮手，示意稍后再說。

        澹臺瑜一路跟在家人后面，她本想著旨意一時半會兒下不來，有的是機會先和家人通個氣，沒想到事發突然，她沒來得及說上一句，如今看到雙親與弟弟一路如臨大敵一言不發的樣子下定決心要說個清楚。

        回到主屋，澹臺瑜不等雙親開口就直接道，“阿爹阿娘莫要擔憂，此事我早已知曉。”

        澹臺瑜打開天窗說亮話，將自己的打算托盤而出，聽得雙親連連搖頭，“念念你何至于此，爹爹哪怕拼得半生軍功戰績，也要護你一世順心順意！”

        澹臺翎聽到女兒竟以自身婚姻大事做籌碼來護持澹臺家，心里被復雜的情緒占滿。他和夫人最大的心愿就是兒女一生順遂，他倆也盡己所能愛護著一雙兒女，誰承想有朝一日還是讓女兒在家族榮辱面前做出了犧牲。

        “阿爹，您的顧慮我心里清楚，但想必您也知曉，定安王是最合適不過的儲君人選，而且他有了將軍府的支持，在奪儲之爭中贏面會大不少。與定安王成婚一事，除了日后新王登基擔心外戚勢大想要除之后快外，對我們來說簡直是穩賺不賠的買賣。何況定安王其人，定不會做出兔死狗烹的事情。此事，對將軍府有百利而無一害。”

        見雙親仍未顯示出動搖的跡象，澹臺瑜接著道，“再者，如今烏部雖已和大昭締結邦交之誼，但新汗達布勒絕非毫無野心之人，周邊小國更是對大昭虎視眈眈，難保邊境不會生出事端。雖言，為將者，受命忘家，臨敵忘身，以身殉國。但，將士們在前線拋頭顱灑熱血時如遇后方奸佞當道百般掣肘，豈不是多了很多無謂的犧牲？甚至，以血肉之軀換來的盛世太平被庸君佞臣糟踐，民眾何其無辜？他日墨清澤上位，以他的昏聵無能外強中干，恐怕情形比這還會糟糕。而墨清涯，以目前表現出的心性手段來看，確實會是個明君，給大昭以海晏河清。”

        除了從烏部回來那次與父親談論過政事外，澹臺瑜在父母面前一直是一副不諳世事的嬌憨模樣，此時她分析朝局一針見血，雖澹臺翎已領教過一二，此刻還是被她的口若懸河、出口成章震驚不少。

        論震驚，秦雨婳更是不比澹臺翎的少，見澹臺瑜對于國家大事舉重若輕的模樣，倒叫她看到了幾分澹臺翎年少氣盛時的影子，“乖女兒，你平時慵懶倦怠，對學業不放在心上，這些是你從哪里看來的？”秦雨婳欣喜于女兒的聰慧，但欣喜之余還摻雜著懊惱，自己對女兒關心不夠知之甚少，一個嬌嬌女兒怎的在她眼皮子底下養成了宛若神兵利器般鋒芒畢露的人兒。

        秦雨婳甚是心憂。我的貼心小棉襖怎的變盔甲了？一定是有人在女兒面前談論過這些事，被女兒聽了去。她白了一眼澹臺翎，罪魁禍首一定是他，早說了談論國家大事要避開天真的女兒，他一定是忘記了。

        澹臺瑜知道母親的心憂，調皮地吐了吐舌頭，“阿娘，這些一半都是從謝太傅那兒聽來的，另外一半……”她瞥了一眼澹臺瑾，用嘴努了努他，“阿瑾常常和諸位皇子談論一些朝中之事，我灌耳音都灌了不少。”

        可憐的弟弟，你就背黑鍋吧，澹臺瑜心想，我總不能說出來咱倆手底下有一支情報暗線……

        好在她嬌憨的模樣引得秦雨婳打消了內心疑慮，沒再深究。

        在她一番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后，澹臺翎與秦雨婳勉強接受了賜婚的旨意，沒有當即找陛下勸他三思后行。

        離開爹娘的院子后，澹臺瑜本想回自己的院子緩口氣，卻被澹臺瑾擋住了去路。

        “阿姐，你真的想嫁給墨清涯嗎？”澹臺瑾問出了心中所想。方才在爹娘跟前，他就想問這句話了。

        雖然澹臺瑜字里行間都在說家國大義，但他卻從她的話語中讀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意味。她似乎不排斥這門婚事，甚至隱約有期待在里面。

        “好弟弟，我更不想他日嫁給二皇子那個憨貨啊。”澹臺瑜對弟弟，沒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她攤了攤手，“眼下難道還有更好的人選么？”

        澹臺瑾聞言，知道她不是因為喜歡而做出嫁給墨清涯的選擇暗自欣喜，但是，緊隨其后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緒占據了他的心，叫他差點脫口而出，眼下就有一個人啊。

        荒唐的想法被他的理智壓抑在喉嚨間，終是沒有發出聲音來，他只是喉結動了動。

        澹臺瑜還以為弟弟有話要說，就盯著他，卻只看到他吞咽了一口口水，長篇大論過后口干舌燥的她也不自覺跟著咽口水，“對了，方才說了那么多，沒顧上喝茶，我都快渴死了。好阿瑾，乖，給姐沏杯茶來。”

        “好，我的大小姐，蒙頂甘露即刻送來。”

        澹臺瑾不禁在想，未來墨清涯會親手為她端茶倒水嗎？他是否知道，姐姐最愛的水溫與喝茶的習性。

        自家姐姐那么嘴刁的一個人，最愛的茶葉隨季節心情各時不同，墨清涯會知道這些細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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