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這一夜,風重華睡得極不安穩。
夢里,她又開始追逐著文氏的腳步。可文氏卻越走越快,轉瞬間就在她的視線中消失。
她心急如焚,四處尋找母親。
然后她便看到祠堂中泄出一點燈光,屋門半掩,有兩個人影印在碧紗窗上。
她嚇得渾身發抖,用力向前奔去,卻聽到‘嘭’的一聲響……
然后,她便醒了。
窗外的雨依舊沒有停,噼里啪啦的傾瀉在屋檐上。墻角處燃著的樺燭燈在室中搖曳輕擺,令細葛帳子上泛著淺黃的光芒。
風重華卻再也睡不著。
她曾聽老人們說過‘初一、十五下雨半月沒好天’意思是說如果初一或十五這天陰天或下雨,就預示著后面的半個月沒有好天氣。
從七月初一那場冰雹后,這場雨會時小時大的會連綿半月之久。不久后,永安帝再次祭天,可天空好像被捅了一個窟窿似的,雨如傾盆。
永安帝跪在天壇上失聲痛哭。
永安十一年,一場天災正向黃河兩岸的百姓逼來……
祭天之后,雨不僅沒停反而下得更大。等到黃河泛濫的訊情到了京情,永安帝在太廟前跪了一天一夜,然后下罪已詔,認為是他敬天不誠,上天才降不祥之雨。而后,內閣自首輔解江以降至各級官員紛紛表態,罪在內閣,罪在臣工。而后永安帝又下令,所有在京官員在雨停之前一概不許歌舞宴飲,以分君父之憂。
等到八月下旬,永定河水暴漲,將沿岸的農莊淹了不少,隨著河水越來越往京城逼近,京城內開始人心惶惶起來,不少人都攜家眷往高處轉移。
就在這時,風慎決定與京陽伯聯姻……
母親也與此時自盡……
風重華睜開眼,看著屋里的光線漸漸明亮,院中那株女貞子的葉子被沖洗得青翠欲滴。
在木踏板上值了一夜的憫月和可兒翻身坐起,服侍她起床。
不一會,惜花與射月相偕進屋,后面跟著身上濕轆轆的弄影,手里提著一個大湯壺。
“怎么淋得這么透?”風重華連忙令可兒取水盆和毛巾等物。
弄影先將食盒交給憫月,接過可兒手里的毛巾,將自己渾身上下都擦拭了一遍,這才和風重華說話:“好大的雨,今兒姑娘怕是請不了安。”
風重華看了看窗外暴如傾盆的雨,唇角勾了勾:“請不了也要去。”
憫月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窗外的天氣,臉上有些焦慮。可她到底比較穩重,只是默不作聲地替風重華倒著熱茶。
“去打聽一下,父親在誰的院子里。”風重華吃了一口茶,在口里含了會再吐出來,然后才換了杯新茶。“若是找到了就問他幾時有空,我們好請工匠來筑灶臺。”
吃完了茶,風重華就去了文氏房間,與文氏一起去往三瑞堂請安。風狂雨大,母女倆人各穿了蓑衣。可饒是如此,等走到三瑞堂時,倆人身上都濕透了。
郭老夫人心情不好,自然不會見她們母女,不過是把范嬤嬤派出來應付了一下。
“老夫人說,大娘子才剛剛回府,想必身子也是累著的。而且這雨又不小,老夫人讓大娘子這幾日只管在院子里休息。”
風重華要的就是這句話,謝過了范嬤嬤就和文氏往落梅院走。等回到落梅院,文氏就因晨起請安淋了雨,發起了高燒。
風重華急忙張羅著請大夫。
消息傳到瑞香院,躺在病榻上的鄭白錦眼都急紅了。
她想起昨夜范嬤嬤的質問:“老夫人讓奴婢問問二娘子,三姑娘原本規規矩矩的一個人因何變成今日這樣子?這府里的閑言碎語因何會傳到姑娘們的耳朵中?老夫人還說,一個姑娘家最要緊的就是謹言慎行,不因口舌而招妄災。若是二娘子自覺教不好,就把三姑娘放到老夫人這里。老夫人說,雖然她年齡大了,可是教養姑娘規矩這可是一等一的大事,縱是累些也是甘愿的。”
密集的雨點拍打在屋檐上,可是比這雨點還要密集的卻是范嬤嬤這句話。鄭白錦只聽得雙頰生疼,差點暈過去。昨夜回到瑞香院,又氣又羞,將風明薇叫過來好一通訓斥。
風明薇走了后沒多久,她就覺得渾身高熱。可剛歇下來沒多久,范嬤嬤再度殺到,將她院子里的婆子丫鬟帶走了不少,而后風慎又過來與她吵了一架,她徹底病倒了。
這下子好了,二房兩位主母同時生了病。
二房頓時亂了套。
而落梅院這里則是安靜的多,雖然瓊珠不在,可是以李媽媽為首的那些老人卻沒一個敢生事的。
她們不僅不敢生事,反而偷偷地往落梅院運東西。
風重華看在眼中卻不作聲,只當沒看到。
若是有人還了偷竊的東西,她就命憫月從冊子里將此人的名字劃掉。若是不準備還,等過上幾日……
風重華令惜花取來一個匣子,里面是一頁頁的經書,分訂成冊,共有九十多冊。
“這九十九遍經文已抄得差不多了,就是不知道何時才能用得上。”風重華嘆了口氣。今天借機讓文氏生病是假,她想拖延時間才是真。文氏何時去見長公主,這取決于文謙將事情安排的怎么樣。
文氏手里有一本長公主早些年為皇太后所抄寫的經文,風重華小時就按這本經書來練字。到她去世前,她的字體已能以假亂真。重生在農莊后,就開始抄經書。她一開始想的就是將這些經書獻給長公主,好讓母親與長公主的關系更近。
可現在看來,這些經書多半是個救命稻草。
永安帝最愁的是什么?就是這暴雨啊!若是長公主披發跣足,恭恭敬敬地抄下這九十九遍經書以祈禱雨停,對于永安帝來說是莫大的幫助。
拿出這些經書,也是在證明皇室的積極態度,他們也是一心一意地盼著雨停,與百姓同甘共苦的。對于帶領皇室一起祈雨的長公主,永安帝縱是想下手也得考慮一二。
而風重華要得就是這個考慮的間隙。
百花井巷,文府。
自麥收過后,文府當家主母周太太的身體就有些不適,連喝了好幾副藥都不見好。因她沒生女兒,也無人與她分勞。娘家又遠在湖北,根本指望不上。眼見著身子一天天瘦弱下去,卻還得強撐著處理中饋。偏巧文謙這幾日也忙,每日早出晚歸的,半點都照顧不了她。
余嬤嬤進來時,她正躺在美人靠上,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藥,見到有人進門,抬起眼皮道:“可是老爺回來了?”
周太太小字阿福,是湖北承宣布政使司右參議的嫡女。周氏詩禮傳家數百年,教化鄉梓,開辦鄉墪書館,很得世人尊敬。
其實周氏祖上原本不姓周,祖上名叫成油,本是唐末荊南節度使,去世后被梁太祖朱溫賜姓周。自那以后,成家的子孫就改了周姓。
余嬤嬤聞言便笑道:“老爺傳了信,說今日回來的晚,讓太太不要等了。”說著話,她將食盒放到了周太太面前,“這是老爺讓人捎來的蟹釀橙,說是金仙樓用剛剛從浙江運來的陽澄湖蟹膏肉所配制的,味道鮮美著呢。”
周太太抿著嘴,眸子幾乎泌出蜜來,嘴上卻兀自道:“下這么大的雨,也虧得他想一出是一出。”
文謙與妻子周福是少年夫妻,恩愛非凡。倆人共育有兩子,長子文安學,次子文安然,學問品行都是上等的。文安學自舉科以來,縣試、府試、院試皆中了案首,人稱小三元。
兒子爭氣,丈夫疼愛,周太太是京城有名的有福人。
余嬤嬤覷了眼她的太太,心里有些躊躇,到底該不該把瓊珠夜探老爺的事情說出來?瓊珠現在跟了表姑娘,冒雨前來是不是表姑娘那邊出了什么大事。
可是看到太太一臉的甜蜜和幸福,慢慢地品著蟹釀橙,余嬤嬤又把話壓回了舌尖。這些日子,太太身體本就不好,何必讓她為此傷神?
余嬤嬤抬頭望了望窗外,只見水連天,天連水,天地間氤氳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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