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你沒事吧？”越辰不自覺的放輕了聲音，詢問著眼前被他認做仙子的男人，靠近后才發現，這美人的雙眼怎么如此空洞，是看不見嗎？發現美人正在打量著自己所處的環境，為了防止他再次沖出去，趕忙向他解釋：“我看你倒在林子里，就把你背回來了，我救了你的，沒有惡意，所以你可以不用跑的。”如越辰所愿，眼前的人似乎真的平靜下來，沒有了想要逃跑的念頭，可他還是沒有回答越辰的問題，擔心自己是不是能力使用太過生疏，人家還難受著，便微微屈下膝，彎腰和這美人保持同樣的視線高度，關心地再重逢了一遍剛才的問題：“你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啊？口渴嗎？要不要……哎！”

        在越辰俯下身時，藏在他胸口的短哨從衣襟里掉落出來，搖晃著撞進床上那人的視線里，恍然之間就將那短哨連著細麻繩一起扯下，一切都發生的太快，要不是越辰脖頸處升起的麻繩磨蹭而過的痛感和力道，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些什么，此時的越辰不再時那副溫潤面容，眉眼之間難以自控的出現了怒火，站起身來控訴道：“你干嘛？還給我！”

        “我的，我家，出去！”美人薄唇輕啟，緩慢而平靜的說出來的這六個字是怎么也沒讓越辰想到的，他是怎么做到這么淡定的不要臉，實在過分！

        越辰已經無暇聆聽這人低冽迷離的聲音了，直接一腿曲著跪在床邊，抬手指著仙子形象在他心里碎成一地的人怒斥道：“你這人怎么這么恬不知恥，有你這么對救命恩人的嗎，霸占著我的屋子，搶我的哨子，還要我出去，你是不是被曬糊涂了，還給我！”又是一陣熟悉的沒有回應，將越辰最后一絲耐心也消耗殆盡。

        “我再說最后一遍，還給我。”不似以往的冰冷讓人很難不懷疑眼前人是不是被奪舍了，眼底布滿凌厲地凝視著眼前的人，漠然地退離床邊，停在不遠處的木桌旁，若有所思的將視線落在了那柄安靜躺在桌上的長劍上，心里已經有了最壞的打算。

        床上那人不為所動，依舊固執的將短哨握在兩手之間，小心翼翼的護在胸前，雙眸的無神瞬間被堅定占據，“阿辰的，不給！”還是那樣清冷的聲音，卻比剛剛多了幾絲戒備。

        轟的一聲，越辰一瞬前還危險無比的想法驟然崩塌，驚愕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再次尋找證明起來：“你……說什么？”

        “你再說一遍，你剛剛叫誰？”越辰自知這世間不會再有第二人這么喚他，可十一年了呀，實在太久了，越辰實在很難面對此刻的局面，不會錯的，就算眼前這人已經和十一年前長相判若兩人，越辰都已經確定了，一定就是他！周小凡！這個他追了半座山，從林子里背回來，甚至動用面具之力救活的人就是他找了十一年的傻瓜。越辰像是被他這句阿辰砸懵了一樣，定在原地楞楞的看著周小凡，久久不能緩過神，可這人就在眼前啊，是他這十一年的全部，怎么能就這么看著呢，他強迫自己挪動腳步，片刻都不能再等著了，明明已經等過十一個年頭了，可當周小凡就出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時，他卻覺得好遠啊，失控的心慌，害怕再失去的念頭瞬間爬上心頭，他告訴自己，要快點抓住不能再讓他跑了，可越是靠近越是不住的顫抖，他走床前緩緩蹲下，覺得自己再這么站著真的會無力支撐自己，著魔般的伸出手，指甲攀上那張仿佛被精雕細琢過的臉龐，觸手一片冰涼，可此時越辰手心里的那張面孔就是十一年前的那個模樣啊，他心底眼里的那張臉，最后和他故作輕松說再見的臉，就是這般模樣的。

        “小凡？這么些年你到底被帶到哪里去了，為什么這么久才回來啊，你知道我很想你嗎？太久了蠢貨，十一年啊，我……我差點就要放棄了，你知不知道……小凡……小凡”越辰已經完全失控，將這些年所有的想念和眼淚都宣泄出來，明明也有委屈和生氣的，可越辰真的舍不得打他，最后也只是死命抓著眼前人寬大的衣袖，用那雙泛紅又盛滿眼淚的眼眸固執的看著他。周小凡好像是被越辰這樣的嚎啕大哭嚇到了，坐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身體逐漸僵硬，不知該如何是好，眉目間不自知的也流露出一絲悲傷，毫不反抗的放任越辰動作，可眼神里還是一如既往的空蕩，仿佛懷里人的眼淚絲毫流不進他的心里，只是把這種安靜當成了對這悲傷啜泣之人的一份安慰，除此之外便再也尋不見其他。

        久別重逢的巨大喜悅微微淡去，小凡的神情依舊冰冷，雙眸淡漠空洞，撞不進一絲波瀾，陌生的讓他覺得可怕，明明不該是這樣的，他的小凡清澈溫暖，是他荒涼幽暗的世界中最明亮的存在，可眼前的小凡不再明亮，身披寒霜，迷失在了越辰抵到不了的深淵。他不知所措的捧起周小凡琉璃燈般透亮如俊美的臉頰，望進他眼底的極寒試探著：“小凡，你怎么了？干嘛不說話啊？你是回來找我的吧？可你見到我為什么要跑呢？小凡？”一絲不安的猜測像毒蛇一般狠狠的咬住了越辰的心臟，這可怖的想法如毒素瞬間蔓延全身，席卷他全身經脈，痛苦不堪。

        已經慌亂到極致的越辰，不知如何才能喚醒眼前的人，只能伸出雙臂，用力將人圈進懷里，以為這樣就能為他隔絕所有傷害，護他安然無恙，他還倔強的懷揣著最后一絲希望，邊抽噎著控制自己的呼吸，邊低聲輕輕祈求：“到底怎么了？你說話啊！別這樣行不行？我們好不容易才見啊！別這樣……小凡……”噤若寒蟬，越辰沒等來回應，微弱的希望徹底粉碎使他跌進了更深一層的絕望。

        “是他們嗎？是不是那些人把你變成這樣的？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找到你……別怕啊，你已經回來了，回到我身邊了，嗯？”越辰已經分不清這句別怕到底是在安慰誰了，悔恨悄然編織成了一張巨大的網籠罩著越辰，揉進他每一寸皮膚，每一縷呼吸，退無可退避無可避。

        等待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痛苦的緩刑，放不下執念，又盼不到刑期，無止境的煎熬來回翻折心里記憶的炙熱鐵絲，久了久了，鐵絲就被執念燒得火紅，擺弄斡旋，又瘋魔成了另一個模樣，這十一年的漫長苦熬中，越辰常常會出現錯覺，除了他，這個世界上已經不會再有人記得周小凡，沒有人看過他的模樣，聽過他的聲音，那……是不是這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場夢，根本就沒有什么溫暖的少年，輕松的訣別，每當他這樣想，回憶總是出來作祟，將他一腳踢進那場雨夜，男孩的背影瘦小而堅毅，奔進了在那之后的每一個黑夜，讓他忘不掉，放不了。

        黃昏漸漸籠罩天空，偷聽著茅屋里所有的對話。

        周小凡此時的情況越辰還完全是未知的，為了能夠盡量的了解到他的過去，幫助他重新擁有彼此共同的過去，只能稍作試探的先詢問一翻，詢問過程中是越辰從未有過的如履薄冰，生怕自己會問出什么刺激到小凡的字眼，令越辰高興的是，事情并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小凡并非是受到過什么刺激而導致了記憶缺失，吐字怪異似乎也更像是太久未曾開口導致的緊張和陌生。

        “小凡還記得你為什么來這里嗎？”

        “找阿辰。”

        “那你是從哪里來的呢？”

        “地下，很深的地下。”

        “地下只有你一個人嗎？”

        “塌了，很多人死了，我跑了。”

        “所以小凡是從一個很深的地下跑出來找阿辰？”

        這次小凡并沒有出聲，只是認真的點了點頭，在剛剛問出這些問題的過程中，越辰的視線就一直放在小凡的身上，通過幾輪問詢也不明顯的放松了些，小凡并不討厭這樣，這無聲的給越辰增加了幾分勇氣，打算繼續問下去。

        “小凡記得阿辰的樣子嗎？”

        他茫然的搖頭，雖然越辰已經猜到了小凡可能已經記不清自己了，可當這樣的想法得到證實時，心里還是狠狠的抽痛了好一陣。

        “聲音呢？”

        還是搖頭。

        “那要怎么找呢？”

        “哨笛，給阿辰。”

        “可這個哨笛是好多年以前一個叫周小凡的男孩送給我的，你是不是記錯了？”

        “沒錯！給阿辰！”周小凡有些惱了，在這件事上他展現出了絕對的強勢，不準許任何人動搖他心底的答案，可即便如此，他的用詞依舊蒼白，死守著這幾個字不肯移動分毫。這樣的表現給了越辰足夠的驚喜，他只是不認得誰是阿辰了，不是不記得，或許……

        “誰給阿辰的？”

        “我！”

        “你是誰？”

        “我是……周……小凡，周小凡……給阿辰哨笛。”

        “那你怎么找阿辰呢？”

        “有哨笛……是阿辰，是阿辰！”一瞬間，越辰清楚的看到了小凡眼中的確定，生機重新注入他的雙眼，那是他眸子里原本的色彩，波光粼粼的藍，那大概是他至今為止看到最美好的畫面，他尋找好久的少年還像之前一樣，看著他的眼睛喚他阿辰，沒有忘記他，沒有把他一個人扔在那場雨夜，這句阿辰就已經足夠了。

        “嗯……是我。”越辰強忍淚水用盡全力笑著回應他，想要把為數不多的溫暖全都給他。周小凡無法理解他現在內心的波動到底因為什么，也不明白阿辰到底是誰，為什么要找他，有什么從心底升起，無法抑制想要喊出來：“阿辰……阿辰……”光是這樣遠遠不夠，要像阿辰方才對他那樣，抓住他，要抓住他！他笨拙的學著越辰，指節分明的手用力把越辰的衣袖握在手里，遵從自己心底最原始的呼喚，不松手。

        明明那呼喚還是清冷淡漠的，越辰聽著卻揪心的痛，難以自控的伸手蓋住了在他衣袖上用力的寒涼，顫抖著裹緊，企圖讓它重新炙熱回到人間。越辰毫不猶豫的回應：“我在呢，在這呢……”就這樣喚他一輩子吧，越辰想著，他大概是要把這一輩子的眼淚都在今天哭完了。

        周小凡臣服了自己內心的躁動，變得不再失控，正緩緩回過神來，感到自己的右手很是溫暖，微微低頭就落在了白凈修長的手上，阿辰好像很喜歡碰自己，要擁抱還要牽手，可周小凡沒有發覺的是，自己已經不在似之前那般僵硬，身體在完全未經他同意的情況下徹底接受了越辰的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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