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雨停了。

        金瞳幫忙把杯子放回吧臺，接了個電話，就說要走了。

        在這之前，我心里有過那么一絲絲的期待，想著到了這個點，我又不用營業，她會不會順便和我一起去吃晚飯呢？

        好的，她不會。

        我送她出去，走到了門外的屋檐下。

        雨后的街道昏暗寂寥，道路兩旁種植的南洋楹和無憂樹都似乎蒙著一層陰影。

        我正有點惆悵，金瞳的聲音從耳畔傳來：“燈亮了。”

        就見前方，整條街的路燈霎時亮起，像黑夜里一道小小銀河。

        我側頭。她在我身旁帶著淺淡的笑意對我揮手：“學姐，下次見。”

        望著少女高挑的身影離去，在被路燈照得很漂亮的南洋楹下走遠，我心情又好起來，不由得嘴角帶笑。

        這樣平常的一個傍晚，我們并肩站在面包店的屋檐下，一起看見街燈亮起的瞬間，我回味著，竟然覺得有一點浪漫。

        我回到店里，又收到阿秋姐的信息。雖然雨停了，但她還是不回來了。

        忽然羨慕她，能有別的住處。而我除了面包店外沒有地方去。

        我關掉卷閘門，鎖上玻璃門，開始打掃店里的衛生。

        一個人獨處，用音箱著放自己喜歡的音樂。又覺得目前的狀態已經很好很好。

        晚上九點多的時候，我洗完澡，躺靠在閣樓的小床上。用舊平板看面包視頻。

        忽然來電鈴聲響起，是媽媽。

        我的心情頓時一沉。不應該這樣，明明是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

        我也想努力賺錢，讓她過上好日子。

        但是。

        我手指頓了頓，還是按下接聽。

        媽媽的聲音很欣喜：“圓圓，最近過得還好吧？工作習不習慣？”

        “嗯。都還好。”

        我一一應著，寒暄過后，她很高興地說：“你阿姨跟我說，方剛現在也到n市了，在市中心上班啊，三十多層的寫字樓，住的地方也在地鐵口。”

        “啊。那很不錯。”

        “你們有微信沒？哎，他說你把他刪了，你刪他干什么？”

        “不是啊。我只是換了新賬號。”

        “哦對。那我把他名片發給你，你們趕緊再加上。有時間可以跟他一起出去啊。”

        我多想拒絕，忍了忍后，只是說：“我可能沒有時間，周末和假期都要上班的。”怕她生氣，補一句：“等有空再說吧。”

        “哎，行吧。”媽媽有些不高興了，“你那什么服務員工作，工資又低，還不放假，這怎么做得長？你說你，原來好好的金融工作不做，跑去做服務員……人家方剛現在在市中心，你在郊區，哎，我跟他媽說起來都丟面子……”

        聽著這些重復的話，我心里自然不好受。等她停下來嘆氣時，我忍不住說：“我們這邊也靠近地鐵，不算郊區。而且，我現在已經是實習面包師了。”

        “實習面包師？說得好聽，不就是給廚子打下手？你還不如去你們學校食堂賣飯呢。哎。當年你考上那么好的大學，請客擺酒的時候，他媽媽有多羨慕我……”

        媽媽說的話不好聽，但大部分也是事實，我繼續解釋也不能改變她的看法，只好唯唯諾諾，或者沉默。

        最后，她又交待了一遍要我加方剛。我掛掉電話，微信就收到了她推來的名片。頭像是頭發有些油、胸前掛著工作牌、看長相有三十多歲的男人。

        我真的，很抗拒。

        我本來是舒服地躺靠在閣樓小床上的，還開著阿秋姐的藤編小燈。

        從接電話起，我的坐姿就越來越僵硬，到現在看著手機頁面，更加僵硬了。

        我高中畢業的時候，被介紹認識的方剛。

        他媽媽是我家附近的小超市老板娘，和我媽媽認識成了朋友，就開玩笑要做彼此的親家，把兒子介紹給了我認識。

        在媽媽擺的酒席上，方母安排大三的兒子給我送了一束俗粉色玫瑰花。我看見她笑得見牙不見眼，坐在椅子上一邊拿手機拍照片一邊和身旁姐妹聊天。

        說話聲音不小：“看看我未來兒媳婦，多乖多好看！還聰明，是個學霸！未來要是給我們家生了孫子，那該多出色啊！”

        當時，我還只是個剛剛高中畢業、才滿18歲的小姑娘。站在酒桌前方聽著這些話，心里是什么滋味，我說不好。

        一旁的方剛見我沒伸手拿花，不耐地把玫瑰往前送：“喂。”

        媽媽著急地推我胳膊：“快接呀！”

        我只好把花接了過來。方剛立即回到座位，翹起二郎腿，開始玩手機。

        媽媽則開心地跟方母說：“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給我們家圓圓送花呢。真謝謝你們小剛。”

        我也落了座，食不知味地吃著飯。

        因為媽媽沒有事先跟我說過會有這一出，所以很長時間都沒緩過來。

        她說是為了給我驚喜，可我卻覺得只有驚嚇。

        我心情亂糟糟，腦子里也很迷惑。

        大人怎么能這樣，在我從小學到高三的漫長九年里，嚴令禁止談戀愛，甚至連和異性同學正常說話都會被責怪，卻在我高中畢業才剛滿十八的時候，一聲不響地連夫家都替我找好了。

        這轉變不會太快、太突然了嗎？

        方剛被安排坐在我旁邊，他粗黑的手指敲了下鋪著紅絨布的圓桌面，對我說：“喂，我加你微信了，快點通過一下。”

        他臉很短，皮膚差，說話語氣不好，抬著下巴，用張大的鼻孔對著人。

        明明只比我大三歲，還是個大學生，看起來卻好像快要三十歲。

        可能有衣服邋遢，頭發很油的原因。

        我很討厭不講衛生的人，總覺得人可以長得不好看，但至少要干干凈凈。

        我一眼也不想看他，更不想加他。可是我媽和方母在，我沒有辦法。

        散席回家的路上，媽媽察覺了我情緒低落，猜到原因，安慰我說：“男人長得丑點矮點不要緊，對你好就行。”

        我很想說：媽媽，你看他那個態度，像是會對我好的樣子嗎？

        但我不想做出關于這個人的以后的假設，也不需要他對我好，沒有說，抿著嘴角低頭沉默。

        慢一步地走在媽媽后面，整個人都很委屈。

        媽媽繼續安慰：“他只比你矮一厘米，穿個有跟的鞋就看不出來啦。”

        我終于忍不住出聲：“可我不喜歡他啊。”

        媽媽沉默了下。我們不發一言地走了段路后，她才又說：“圓圓，你也知道我們家的條件，沒人看得起。方剛他家那么大的超市，很賺錢，他爸爸還打算給他買房買車……媽媽是不想你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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