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楊樹葉沙沙輕響,伴著細碎的鳥鳴聲吹散在風中。
兩人大眼瞪小眼地對著坐了有一會,見譚霽沒打算開口,段延風又問:“不認識了?”
譚霽輕輕咬著下唇,微微搖了搖頭,聲音細若蚊吟:“延衛……”
“哦,還認得。”段延風輕笑,“那現在可以回答前面的問題了嗎?”
譚霽不說話,誓死當個啞巴。
開玩笑,他才發完誓絕不能看見段延風,這還沒過半天呢!
“行了,不逗你了。”段延風收起輕浮的語氣,“聊聊?”
譚霽:“……”
他大概能猜到段延風想聊什么,并不是很想開口。
果然,下一秒,段延風抬手敲了敲石桌,擺出個準備長談的架勢道:“說說吧,你這病是怎么回事。”
譚霽沉默了一會,大概是覺得耍賴也躲不過去,索性直言道:“記得上回我跟延衛說過的嗎?”
“出生就帶病?”段延風挑了挑眉,“但也沒見過這種病法。”
“建元元年那會太亂了,我娘受了傷,至今都沒養好過。”譚霽解釋道,“我出生沒多久就開始用藥,各式各樣的藥方見了個遍,自己也學了不少醫理,小時候還想過,要是哪日能痊愈,我就當個游方郎中懸壺濟世去。”
段延風抓住了那句“痊愈”,問道:“所以確實染了病,是嗎。”
譚霽點點頭:“七八歲時候的事了,誤食的藥里有兩味相沖,徹底壞了根子,那一兩年算是熬過來的,后來才慢慢好了一點,但這些年反反復復的,我都不大記得了。也算不上什么具體的病,身體不適的時候多半會高燒不止,體弱氣虛,好一點的時候也不及常人健壯。”
譚霽睜著眼扯謊,試圖忽悠段延風。
只是真一半假一半,不能算完全騙他。
段延風看著他,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信了他的話,稍作沉默后,只道了句:“明白了。”
段延風沒細究譚霽說的是真是假,只是從譚霽和小北的態度看出他們對此不愿多提,如此,他也沒必要非得追根到底。
他只是需要譚霽能交付一點底線,一點可以信任自己的底線。
譚霽稍稍松了口氣。
“那就這樣吧,現在來說點正經事。”段延風換了個公事公辦的表情,半點沒有方才逗弄人的促狹模樣,“明日該去回春堂看看了吧?”
譚霽眨眨眼:“嗯?”
段延風笑笑:“發現了點事,可能對你有用。”
————
翌日清晨,譚霽找理由撇下了小北,也沒告知宋騰,獨自一人前去了回春堂。
塞北郡內,回春堂算得一家獨大,平日里來往的人就不少,近日更是被踏破了門檻,百姓們步履匆匆,哪怕沒什么毛病,也要求個安心。
昨日來得晚,只覺空蕩蕩的看得人心慌,現下看著堂內人頭濟濟還顯得寬敞的模樣,他忽就慶幸鋪子開得大,好歹擠不著人。
回春堂一直是有兩個坐堂大夫,只是蠻軍□□那回死了一個,最近新來的還是后頭找補的,現在這老先生又尋了由頭不開張,剩下的那位難免有些忙碌,里三層外三層包得看不見丁點人影。
譚霽倒也不是來看人坐堂先生的,主要目的還是同蕭辭會面,順便揪一下段延風給的消息,只是聽宋騰說過一句另一位先生也得瞧瞧,他才順便瞥了一眼。
瞥過去后,就有些移不開眼了。
只見里三層外三層包著的人群,除了求醫的病患,還有一部分皆是能看出身體健全的女人。
難不成這先生還管求子?
直到其中一女人爽朗的聲音傳來:“先生,瞧您這話說的,能嫁給您做個妾室也是值當的,何況這么些日子了,也沒見過您帶著家室啊。”
另一邊有人附和:“是啊是啊,先生也見過隔壁點心鋪家的閨女,那小模樣吶與先生真真般配!人姑娘托我求媒好些次了,先生要不考慮考慮?
“我家還有個侄女待字閨中……”
譚霽反應過來,這是尋了個長相俊俏的大夫來了,一群人擱這看媒呢。
正當譚霽轉開視線的時候,那位先生開了口:“諸位大娘大嬸,恕某確實家有悍妻,也沒動過這方面的心思。若是沒有旁的事,勞煩騰騰位置,大家伙還等著看方子呢。”
話音帶著笑意,誠懇又有點無可奈何,可見人確實疼愛妻室,媒婆們猶豫著,其中一人試著開口:“就是我們不說,姑娘們也不好勸吶,您總得,讓他們瞧瞧夫人的模樣吧。”
先生笑著說:“知曉,我昨日磨了好一陣,她算是松口答應來看看了。”
轉了一半,聽見話音,譚霽有些驚恐地回過身,朝散開的人群看去,果見一身影熟悉的人坐在那椅上,一旁立著個“坐堂先生”的木牌,正替人看著病寫方子。
不就是他要找的蕭辭嗎?!
他獨身多年,何時找了個妻室?!
譚霽走近,剛寫完一張方子的蕭辭囑咐著病患:“照著方子來,早晚各服一次,去伙計那抓藥吧。”
病患應著聲離開,蕭辭抬頭,恰好同譚霽來了個眼對眼。
譚霽:“……”
蕭辭:“……”
蕭辭反應過來,臉上露出驚訝神情:“子佩,你何時來的?”
譚霽:“……”
昨日宋騰都來過了一趟,這人肯定早就知道自己今日要來了!
譚霽也不說破,只笑著回答:“方才進來的,沒想到先生現在在回春堂當坐堂大夫。”
蕭辭輕笑:“尋個過得去的身份罷了……你先坐一會,等我這邊事完了再同你私下說。”
譚霽應下,到一旁去坐著,順帶觀察起回春堂的內置和忙碌著的店伙。
沒看多久,一旁忽有膽子大的姑娘過來喊他:“小公子?”
“嗯?叫我嗎。”譚霽偏過頭,看見一笑靨如花的姑娘湊近,下意識隔開了一點距離。
姑娘是個爽朗的,也沒在意他的舉動,而是指了指一旁簾布后排了一列的小姑娘們:“看你好一會了,公子介意聊聊嗎?”
譚霽其實不太愿意同女子來往,他身上的病一直不好不壞,爹娘也沒希望他娶妻生子,盼著他平安就好,他房里甚至連個丫鬟都沒有,就是生怕耽誤了人家姑娘。
但看著這群姑娘如出一轍的衣著打扮,他還是問了句:“你們也是在回春堂做活的?”
姑娘干脆應答:“是啊,幫點小忙,跑跑腿,看顧下病人,順帶幫著煎藥倒水。”
譚霽點點頭,跟著她走過去:“你們想聊些什么?”
那姑娘微微紅了下臉,靦腆一笑,朝蕭辭那瞥去:“看公子這樣子,是同先生認識?”
譚霽:“……”
他該想到的。
自己雖長相還算俊俏,卻因為體弱,遠沒有兄長身量挺拔,反而有一點女氣,定然不及相貌、氣質都極其出眾的蕭辭吸引姑娘的注意。
于是譚霽也不再多想,回道:“同先生曾經有過來往,算不上太熟。”
“那,那先生說家有妻室,是真的還是假的?”
這些個姑娘害羞歸害羞,問起話來到也直白,臉上微微泛著紅,眼睛亮得都快把他盯出洞了。
譚霽心想,當然是用來擋桃花的借口了。
想歸想,明面上總不能給先生拆臺,譚霽故作猶疑道:“我同先生已有好些年沒見過了,他的近況我不甚了解,但他自幼有一青梅為伴,現今也到了年紀,應是成親了。”
他的表情太過于欺騙性,一群姑娘都露出了失望神情。
只有開頭的那位姑娘笑著說:“我不介意先生娶妻,若是大夫人能點頭,端茶倒水,持家做活我都能干的。”
譚霽哽了一下,繼續瞎編:“那位脾氣不好,先生又慣得很,怕是不太可能點頭。”
譚霽又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姑娘,長得倒也端正,就是太壯實了點。
先生可能也不大愿意。
這位姑娘可能是喜歡得狠了,乍一聽此話,整個人肉眼可見地頹了下去。
一旁的姑娘們忙安慰她:“哎,別難過了,等小榆兒來了再問問,這位公子也說好久沒見過先生了,凡事不一定呢。”
“是啊是啊,小榆兒日日同先生呆在一塊,知道的肯定比別人多。”
那姑娘剛有被安慰到一點,忽又想起什么,當即眼淚就下來了:“想問他,那也要他肯開口啊,這些日你們哪個和他說過話了!”
周圍安靜下來,不知誰說了一句:“他跟先生不是說了不少嗎?”
姑娘哭得更兇了。
譚霽:“……”
“喲,我就一會沒看著,這是怎么了。”蕭辭那邊完了事,走過來就見人姑娘哭得厲害,他看向譚霽,“你惹的?”
譚霽:“……”可能嗎?
“別哭了,有什么事咱慢慢說。”蕭辭拿出一只手絹遞給她,語調溫和,“來,先坐下。”
那姑娘眼睛跟臉一樣紅,蕭辭一開口,她就不好意思再哭下去了,當即支支吾吾說著沒事,跟小姐妹們匆匆跑開了。
蕭辭一頭霧水看著離開的姑娘們,卻也沒在意,喚著譚霽在一旁坐下,替兩人各倒了一杯茶。
“先生這脾性當真招姑娘喜歡,”譚霽一本正經地玩笑道,“夫人知道嗎?”
蕭辭苦笑:“你就別打趣我了。”
譚霽揚揚頭:“還沒問呢,只是數日不見,我就多了個師娘?”
不知想到了什么,蕭辭詭異地笑了笑,不似他平日的作風,倒像是沒憋住,但他還是輕咳一聲,輕描淡寫道:“找人假扮的,哄了好長時間才肯答應下來。”
譚霽微愣。
哪個姑娘家眼光這么高,連給蕭辭假扮妻室都要哄好久?
不過他也沒在這上面多想,轉而說起:“先生留的信我看過了。”
蕭辭剛執起茶碗,聞此抬頭:“如何?”
譚霽思索道:“軍營內的事不好說,阿……譚將軍管治嚴密,沒什么大問題,要亂也該是從郡內亂起。”
“軍中不亂就好,”蕭辭換了個問題,“若是讓你來看,鎮北軍有可能被北境擊破嗎?”
譚霽不假思索道:“不會,只要有譚將軍坐鎮,除非鎮北軍全線陣亡,否則北境沒有擊破的可能性,況且北境沒有充足的兵源。”
“鎮北軍的兵力也沒多充足。”蕭辭分析道,“以東洲的情況,這仗撐不過兩年。”
譚霽搖頭:“東洲不是救不了,那些流民中不乏身體健全的,青壯可以留待充軍,婦女可以收攬做活,老人和孩童,有間屋子,有吃食,就足夠活下去。”
“說的不錯,道理誰都明白。”蕭辭輕笑,“但總要有人有權去調令。”
譚霽默了,轉而道:“若是東洲沒撐過來,大陳離末路也不遠了。”
“不是沒有轉機,但那些現在想太遠了。”蕭辭引回話題,“軍營尚且安穩,那郡內呢?”
譚霽抬頭,意有所指道:“我以為郡內的事先生會比我更了解。”
畢竟他待在軍營的時候,蕭辭在郡內沒少動作。
蕭辭笑了笑:“你有貴人相助,我們把消息對一對,總會有些對方缺漏的。”
譚霽聽出來,他說的“貴人”指的是段延風,他索性直言道:“我想找一叫蕙蘭的姑娘。”
這是段延風給他的消息,在回春堂內鬧鬼的就是這位。
“是她?”蕭辭略驚,“我觀察數日,若是你不說,她大概率要被我排除掉了。”
“為何?”譚霽問道,“太聰明了還是太愚鈍?”
蕭辭摸了摸茶碗:“不算聰明,也不笨,就是有些粗手粗腳,還經常拿錯藥……她裝得太自然了。”
“是哪位?在方才那群姑娘中嗎?”
“在,”蕭辭點頭,“就是你惹哭的那位。”
譚霽:“……”
譚霽:“先生,我有個主意,要不您小作犧牲,以身誘敵吧。”
蕭辭:“……”
譚霽的目光太真摯誠懇,他差點就信了。
“開個玩笑,”譚霽樂了一會,又說了回來,“先生有辦法從她那套話嗎?”
蕭辭搖搖頭:“她平日里瞧著開朗,但看見我就躲,不好套。”
譚霽嘆了口氣:“我去試試吧。”
他又想起什么:“先生不是一直帶著葉榆嗎,今日怎沒見著他?”
蕭辭輕咳一聲:“鬧脾氣呢,過會就該來了。”
說著他看了譚霽一眼,又忍不住笑:“回去估計要鬧得更兇了。”
譚霽:“?”
不一會,他就知道了原因。
只見一面容姣艷的女子從外走進來,臉上略施薄粉,眉眼勾了淡妝,發髻松松綰起,著一身青藍素凈的衣衫。
漂亮是真漂亮,就是打扮成這樣的是個男人。
譚霽愣是看了好一會才看出這是葉榆。
葉榆的模樣本就有點男生女相的意思,加上他身板也小,明明已經及冠,可這倆年像是沒怎么長,跟譚霽算得不相上下,這么一打扮,瞧著確實同女子無疑,甚至容貌要勝過諸多女子。
況且譚霽知曉他善于學舌,本就聲細,輕輕壓下嗓子,出來的就是女聲。
這確實要比找女子假扮方便多了。
葉榆走進來時,臉上勉強帶著笑,反倒顯得他有點嬌弱羞澀。
蕭辭忍笑迎了上去:“夫人這來得有些晚啊。”
葉榆在他伸來的手上狠狠掐了一道,見他眼角一抽才滿意松手,皮笑肉不笑道:“起得晚了。”
隨即他一轉頭,跟譚霽來了個臉對臉。
譚霽:“……”
葉榆:“……”
譚霽頓時就體會到了葉榆的窘迫與無奈。
蕭辭這辦法好是好,但若他是葉榆他也得跟人急。
譚霽居然有那么一點好奇,蕭辭是怎么說服他的。
葉榆作勢靠在蕭辭身邊,咬牙切齒道:“別以為我不敢打你。”
說完就松開了手,目不斜視地走進簾后。
但堂內的景象還是叫不少人看見了,竊竊私語聲頓時四起。
“原來先生真的家有妻室啊?”
“夫人長得可真俊俏,也怪不得先生看不上別家閨女了。”
“就是這夫人怎的長得有些眼熟啊?”
“得了吧,你哪有福氣見過這般美人啊!”
譚霽終于從沖擊中反應過來,對著蕭辭調侃:“先生艷福不淺啊。”
蕭辭搓了搓被掐紅的手心,苦笑道:“尚可。”
“不是要去問話嗎,”蕭辭瞟了眼布簾方向,“跟著他去吧,方便。”
譚霽點點頭,也朝后走去。
那布簾后大多是病患,有流民,也有平民百姓,好些店伙都在這照顧他們,雖大多店伙都是姑娘,但確實有一些男人,不過看起來年紀都不大,十七八左右。
先前的話聽著,葉榆之前似乎也是在這幫活。
譚霽走進去時,有個姑娘過來攔著他:“公子,里頭都是些帶著病的病患,無事的話還是別進來的好。”
譚霽朝她笑笑:“我找個人,方便嗎?”
譚霽再怎么樣,也確實是個端正俊秀的男人,那姑娘被他笑得有些臉紅:“那,那公子找誰,我幫您問問。”
“不勞煩了,我瞧見了。”他示意了一下前面站著的葉榆。
姑娘心生好奇,跟著轉過去,看見葉榆的那一刻,整個人都哽住了。
譚霽踏步走了進去。
葉榆站著沒動,倒不是他想故意擺給人看,若是可以,他恨不得所有人都看不見他現在這副打扮。
譚霽繞過去,發覺是他面前站了一圈姑娘,將他圍得死死的,看著他的眼神一個比一個呆滯。
氛圍就,有些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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