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自意外見著裴夜洲,已經過去了兩日,這兩日譚霽與譚鶴洵詳細規劃后,準備給西邯打個措手不及。
“收到南都遞來的傳報了,你們放心去吧。”
段隨雨將那信報遞給譚鶴洵,笑了笑說道:“就是出了問題,后邊也有我守著。”
譚鶴洵抬眼看向他,依舊是那樣波瀾不驚的語氣:“大公子多慮了,不會讓您擔心的。”
聽他這般客氣疏離,段隨雨無奈嘆了口氣,此情此景不適合說些旁的事,他只道:“萬事小心。”
屋里兩人遲遲沒有出來,屋外的譚霽索性跟段延風聊起了他們的計劃。
“泯安來的野王,是上回那官兵提到的那位吧?”譚霽問道,“關于他,延衛知道多少?”
“雖然東洲五郡屬泯安最亂,但也沒人敢直接猖狂到孤陽王面前,亂歸亂,泯安稱得上野王的,也就那么一人。”段延風開口道,”那人名叫吳瞬,是地方富商,此人雖貪,但也比誰都舍得割舍,每年供上去的孝奉可觀,極得孤陽王親信。對上他了,切莫想著能利誘,吳瞬眼界不寬,但從他生意能做到這么大,就知道他是個分得清得失的。”
孤陽王乃先帝的手足弟兄,早早被封來了東洲做個地方王,此人胸無大志,是個貪財好色的糊涂鬼,不過他廢物歸廢物,還沒傻到失了自知之明,今上倒也不介意供著個沒有危害的皇叔,甚至沒收過他的權。
但從另一方面來說,也正是轄管五郡的孤陽王太沒作為,一兩句話就能叫人誆去,才致使了東洲如今的面貌。
“講究利益分明總比講所謂情義的要好,至少有商量余地,”譚霽評道,“就怕是個被西邯哄得聽不進話的。”
那日譚霽與譚鶴洵商討之后,悄悄把府衙出的事傳去了泯安,關心轄地安危的孤陽王果然坐不住了,忙遣人過來查看。
而被派來的人中,領頭的就是那位野王吳瞬。
一行人今日會到達汴溪,而譚鶴洵也按布置在晚間設宴接風引人入局。
他們打算借野王的手,直接除掉流匪。
本來譚霽的想法只是坑他們一回,但現在西邯的人現了蹤跡,反倒是給了他們機會。
譚鶴洵沒在酒樓置宴,而是借用了被洗劫后的祝府,一是方便行動,二是打起來了也好減免傷亡。
當吳瞬從轎子上下來時,譚鶴洵領著人已經等候良久了。
“譚侍郎?久仰大名啊。”吳瞬眼力卓絕,方一下轎,直接就認出了人,他笑著走近,抬手恭維道,“這幾日勞煩侍郎費力了,吳某人過來的路上就見著汴溪的現狀,虧得您在啊。”
他的語氣滿是誠懇,好像放低了姿態,卻處處顯現出一副主人作態。
無非是鑒于這兩日譚鶴洵拿住了汴溪府衙的掌控權,便先聲提醒一番,他做得再多,那也是外人,別因此識不清身份。
雖然譚鶴洵也沒有越界攝權的想法,但吳瞬初來第一句就這樣說,實在叫人厭煩,許馳沒忍住皺了皺眉,可他家侍郎都沒表態,他也不好輕易開口。
“吳大人多禮了,在下受朝廷調命,維持郡內穩定不過是分內之職,”譚鶴洵客氣回道。
“侍郎這話說的,鄙人不過一賤商,哪值得您如此稱呼。”見他知曉禮數,吳瞬也退了一步,畢竟譚鶴洵不會在東洲久留,孤陽王也沒有招攬的心思,只要不起沖突,表面的樣子還是該維持住的。
“您是孤陽王信重的,擔得起這份敬信,”譚鶴洵循禮回了一句,但見吳瞬放松些許時,又接著道,“還請大人回去時替在下帶句話,汴溪經此一難,喪去眾多重官,已向南都那邊報過去了,相必用不了多久,朝廷就會派人前來,到時候汴溪自然能安定下來,也叫孤陽王放心。”
這話出口,吳瞬沒忍住,眼角一抽。
不過譚鶴洵沒給他再辯言的機會,他轉而問道:“聽說陶先生也過來了,沒同吳大人一道嗎?”
吳瞬臉色微變,很快又維持住了笑意:“先生不喜人多,留在驛站了,說是隔日再來拜訪侍郎。”
譚鶴洵點點頭,側身讓開些許,禮道:“吳大人請。”
吳瞬踏步走了進去,其他人跟在他們身后,依此進了府。
見人吃癟,許馳像是狠狠出了口氣,壓低聲音同譚霽說道:“狐假虎威,擺什么架子,要不是咱們侍郎,流匪估計都拿下汴溪直逼泯安了,他倒好,一來就興師問罪,活該被懟,哼!”
看他這樣憤憤不平,譚霽忍不住笑:“人那也不是擺架子,他來是擔著孤陽王的面子,真要低聲下氣反倒不對勁了吧?”
“說的也是,”許馳消了點脾氣,“不過孤陽王可當真糊涂,怎么光想著拿權,不問事因的?”
“許兄慎言,”譚霽抬手在嘴邊比了個噤聲的動作,“流言之所以叫流言,就是因為被人兩傳三傳的,講不定最后就變了個意思,汴溪出的事傳過去,變成無甚大礙都有可能,他們眼里,光見著了侍郎一人調運整個汴溪,這野王自請前來,不就是想穩住汴溪的掌控權嘛。”
孤陽王年事已高,人又是這么個糊涂性子,日日被人捧著,一兩句話就給哄得飄飄然,自然看不明白,估計東洲有多亂,他都絲毫不清楚。
要不是如此,他也不至于被流匪騙得為他們謀權了。
方才譚鶴洵那么一番話,意在警告吳瞬不要太自得意滿,好不容易有這么個機會,汴溪他們是徹底不會放手的。吳瞬是個懂得趨利避害的商人,開頭說的那話也不光代表他自己,而譚鶴洵退了一步,警示一遍,他自然知道該怎么做。
汴溪一剝離開,下邊的渚良也不大能管得上,待得朝廷的旨意下來,兩郡就該慢慢從孤陽王手上脫離了,吳瞬得了這么個意思,心里也明白了回去后如何舉措。
一行人聊聊就到了后院,顧懷言早派人重新清掃過,這會的祝府雖然空蕩,但也比不少酒樓要繁麗多了。
“沒想到譚侍郎約在這,看著像是人家的府邸吧?”吳瞬一邊瞟過府中的布置,一邊問著。
“是祝家的,”譚鶴洵淡淡回道。
這么一說,吳瞬也就琢磨過來了:“哦,聽說那位祝長史……”
他沒說出來,譚鶴洵輕輕應了一聲。
吳瞬嘆著氣,面上盡是惋惜:“可惜了這么些良官重吏啊……”
“大人若是這么想,可就錯了。”
將到正廳時,吳瞬的話音剛落,忽然從堂內傳來了回話,說話的人似乎帶著病,語調有些不穩,短了一截似的,正疑惑間,他就看見了走出來的人。
“那祝觀不配稱作良官,他是這場禍難的幫兇。”祝衡攙著顧懷言走了出來,明明身體是孱弱的樣子,從他臉上卻看不出一點病累。
吳瞬微愕:“這位是?”
祝衡行動不便,只能同他點點頭,算作招呼:“在下祝衡,現今是祝家的當家人。”
看他也不像年紀太大的模樣,吳瞬反應過來:“祝長史是你……”
“祝觀現今已被逐出祝氏了,通敵叛國的逆賊不配為我祝家人。”祝衡語氣微提,因過于激動,面上一時略顯蒼白,見他有些使不上力,顧懷言忙將人攏靠著自己,祝衡卻輕輕推了推他的手,轉向吳瞬,堅持把話說完,“祝府上下兩百余條性命皆亡之其手,他那條狗命……是我親手取下的。”
祝衡那模樣過于慘烈,吳瞬心下微動,故作悲慟道:“待得此事查清,必還諸位一個交代。”
祝衡微微吐出一口氣,算是平緩了情緒,他緩緩轉言道:“此次宴席約于本府,也是因在下行走不便,煩請大人諒解。”
顧懷言為讓祝衡省下兩句話,忙跟著補充:“大人也不必憂心,今日宴上的菜肴都是請了汴溪最好的酒樓,必不會虧待了大人。”
吳瞬擺手笑了笑:“這不重要,吳某人今日來此,不過是為與諸位見見,好了解謀害官吏一案的細節。”
“吳大人,請吧。”譚鶴洵走過來,一群人入堂落座。
“譚某先前一直在朝為官,不大參與宴席,”先開口的是譚鶴洵,“如今萬事亟待解決,就不講什么規矩不規矩了,直接說說這回出的事,吳大人覺得如何?”
他都這么說了,對面的祝衡和顧懷言還這般盯著,吳瞬只得應下:“侍郎您說。”
“想必吳大人應該知曉了,幾日前,以上任郡守為首的二十余位府衙重吏皆遭截殺,各個府邸血流成河。”譚鶴洵照平常的語調陳述著,吳瞬還是在一旁聽得心驚膽戰,“這二十余位官員,幾乎卡死了府衙所有的控權。”
“而剩下幾位握權的,尸身不查,盡數失了行蹤。”
這話說起來,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譚鶴洵頓了頓,話語一轉:“只有祝司馬除外。”
吳瞬也跟著轉向祝衡:“府衙司馬不是虛職?”
“汴溪的司馬不是,”接話的是顧懷言,“他被封為司馬只是閱歷太淺,能力卻勝于一眾官吏,況且當時祝觀已是汴溪長史,總不好越了過去。”
吳瞬點點頭表示明白:“只有祝司馬留了下來?”
祝衡緩了口氣,開口解釋道:“原先祝觀給了我選擇,要么跟他反叛,要么一死了之。”
他語氣平靜,這話聽著卻是格外沉重。
吳瞬沉默一會,接著問道:“反叛是指……”
“流匪,”祝衡直言道,眸色微暗,“以祝觀為首的諸位官員,暗中早投靠了外敵。”
“那流匪如何算作外敵?”吳瞬微驚。
祝衡抬眼看著他,沒有說話。
吳瞬作為泯安的野王,是土生土長的泯安人,而流匪巴結孤陽王摻進來一腳,無疑是分了他一杯羹。
從這方面來說,是對他們有利的。
話說好了,他們就能聯結吳瞬,搭上孤陽王這條線。
祝衡看了看譚鶴洵,后者接收到意思,緩緩開口道:“大人可有想過,一群無組織的民眾,為何能在這么短的時日里,爬到現今的位置?”
吳瞬聽出了一點意味,他巴不得流匪后邊另有其人,語氣都急促了些許:“侍郎是說……”
譚鶴洵點點頭:“西邯。”
聞言,吳瞬驚愕瞪眼。
屋外天色漸深,譚霽跟許馳沒有跟著進去,兩人守在外頭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天來打發時間。
見里頭沒了動靜,許馳偏頭看向譚霽:“該行動了吧?”
譚霽搖頭:“再等等。”
許馳搓了搓掌心,嘿嘿一笑:“以前沒跟著侍郎趟這么大的局,我還挺緊張的。”
“我聽延衛說了,那日流匪圍害侍郎,可是你一直護佑著的。”譚霽調侃道,“那局勢總比這會危險吧,畢竟現在在明處的是敵人。”
許馳搖搖頭,憨憨笑著:“之前被圍困的是我們,腦子里也只有護著侍郎出去一個想法,但現下成了下套的一方,我又是個大手大腳的……要是不小心出了錯,不就拖累了大家嘛。這么想想,如果當初跟來的是程兄,侍郎他們應該更能放點心吧。”
許馳的語氣微有低落,見他這樣貶低自己,譚霽靜了一會才開口:“許兄有沒有想過,侍郎為何選擇帶你過來?”
許馳還真沒往這方面認真想過,他愣了愣,試著猜測:“刑部得留人,程兄留下比我作用大,而且小譚公子也剛巧能頂他的用……”
“這些只是部分緣故,”譚霽笑笑說道,“更重要的是,聰明人已經夠多了,越是聰明,想法越多,顧慮的自然也就越多,遇到事了反而束手束腳。但許兄不一樣,侍郎叫你做什么,你就一股腦照著去辦,不會因為別的緣故改變舉動。”
許馳聽他說得一愣一愣:“小譚公子,您這是在夸我嗎?”
“人各有其用,”譚霽抬頭去看天邊月,點醒道,“許兄,侍郎他是想歷練你,你終究不會久待在刑部,明白嗎?”
許馳不明白,一段話只聽進去了最后一句,他大驚失色道:“侍郎要趕我走?”
“是捧你升官,”譚霽笑著搖頭,就許馳這轉不出去的狹窄想法,也不知道放他出去是好是壞,他話題一轉,說道,“還記得侍郎吩咐你待會怎么做嗎?”
許馳愣了愣,一板一眼回答:“待會出了騷亂,旁的不要管,專心保護那位吳大人。”
譚霽笑著拍拍他的肩:“相信我,到時候照著做,遇到什么情況都不要違背命令。”
許馳剛想點頭,又聽譚霽說道:“許兄,你要記著,你是朝官,不是侍郎他一個人的屬官。”
許馳不大明白這話里蘊著的含義,還不等他反應過來,忽見譚霽站直了身,方才的笑意頓時消散,轉變成一臉肅然。
偏頭望去,果見段延風快步走了過來。
譚霽迎上前,不覺有些緊張:“如何了?”
段延風微微點頭:“那邊有動作了。”
正廳里,吳瞬還處于震驚狀態。
方才譚鶴洵與祝衡兩人將他們所推測的西邯的舉動慢慢剖析出來,一樁樁一件件都能與之前的事聯系上,邏輯緊湊到看不出一點問題,兩廂堆積,把吳瞬說得一愣一愣的。
驚異歸驚異,但他還是迅速抓住了重點:“這終究是你們的猜測,如何來的證據?”
吳瞬雖希望流匪背后有人預謀,但在他的想法里,那人最好是郡內的,這樣即使撕破了臉面,也不過是他們東洲的內斗,不會造成過大的損失。如此,他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事居然牽扯上了西邯。
若當真這般,那可能造成的,就不光是簡單的虧損了。
吳瞬是個肯冒險舍得付出的商人,但不代表他也肯為利益把小命賠進去。
聽他語中意有退縮,譚鶴洵不緊不慢地下套:“證據自然會有的,現在只是缺了與他們交鋒的契機。”
祝衡跟著說:“吳大人與他們應當沒少往來,想拿到流匪不對勁的證明也不難吧。”
“沒有人想挑起戰爭,若是能盡早抓住西邯漏出的尾巴,也能免下后來的災禍。”
“否則到時候遭殃的不光是平民百姓,像吳大人這樣的義商應當為愿家國盡散家財,助我大陳一戰吧。”
兩人一句接著一句,別說吳瞬被他們逼到什么程度了,顧懷言在一旁都聽得心肝膽顫。
吳瞬有那么一瞬間幾乎就要松口,多次心理掙扎過后,他咬咬牙,憋出了一句話:“這證據……可是侍郎去取?”
譚鶴洵點頭:“在下擔著職,那是自然。”
吳瞬還在那猶豫,雖然兩人說得再真不過,但他還是有些懷疑,沉默間,外邊忽然傳來騷動,譚霽面帶慌亂闖了進來,他高聲喊道:“大人!流匪圍攻過來了!”
堂內眾人紛紛變了臉色,還來不及做出反應,譚鶴洵率先抓住了吳瞬的胳膊,快言說道:“來人!護佑大人離開!”
許馳領命上前,帶著吳瞬跑了出去。
因為跑得快,又沿著隱蔽的道路離開,成批圍攻進來的流匪沒注意到漏掉的兩人。
直到將出祝府時,許馳才停下腳步。
門口守著幾個人,此刻正死死盯著他們。
譚霽跟他說過,他們引過來的,那是西邯軍隊假作的流匪,下手時不要手軟。
見過方才陸續進府的隊伍,吳瞬已經嚇得六神無主了,他趕忙抓住了許馳的胳膊,哆嗦道:“小…小兄弟……現在可只能靠你了……”
“放心吧,”許馳沉住了目光,松開吳瞬,抬起了手中的刀棍。
“我可是御林軍出身。”
語閉,毫不猶豫沖了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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