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

        兩人身處山洞深處，巨大的木根如擎天柱一般，從地底直插入上方，一眼望去，不見終點。木根底部如一棵倒立的大樹，枝繁葉茂，遍布如網(wǎng)。

        “這便是百草根。”

        惜憐難掩激動：“我該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惜憐驚愕的看向他，“你什么都不用做，因為這些木根，對她的病情沒有絲毫的幫助。”

        惜憐大驚失色：“什么？那你還……路野，我就不該對你抱有一絲希望。”

        路野苦笑著搖頭：“惜憐，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哪樣！”惜憐的眼中泛起了水霧，“當(dāng)年是你把檸梔害成這樣，不思悔改倒也罷了，現(xiàn)在我一心為救她而來，你若不想幫沒人逼你，為何要這樣捉弄我！”

        “惜憐，”路野心疼的為她擦去淚水，被她用力甩開，險些重心不穩(wěn)。“你聽我說完。”路野醞釀了一下，“我說的沒用，指的是不能直接起作用，要想救檸梔，只有一個辦法。”

        惜憐情緒稍霽：“什么辦法？”

        “毀了百草根。”

        “你瘋了！”

        “我本來就是個瘋子，你此刻方知嗎？”

        惜憐語塞。

        路野又道：“當(dāng)年你們還在這里時，就是靠著百草根的養(yǎng)分修成了人形，結(jié)出了內(nèi)丹，離開后靠著內(nèi)丹和修為也能好好的活下去，可是檸梔不行。沒了內(nèi)丹和百草根的養(yǎng)分，她能活到現(xiàn)在，算是個奇跡了。我知你此次前來，便是想要借助百草根的靈力試著為她重結(jié)內(nèi)丹，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訴你，這沒用。”

        路野看著惜憐的眼睛，聲音漸漸無力：“且不說你們已經(jīng)離開多年，早已切斷了與百草根的聯(lián)系，就算你們還在，百草根受陰邪之氣所侵蝕，早就不可能為你們提供靈氣養(yǎng)分了。當(dāng)年的神族后人設(shè)下此陣，就是想要借助此地得天獨厚的龍脈之氣，抵擋天庭的追殺，甚至不惜將整個灃谷村變成了陰邪之地。百草根的存在，阻擋了龍脈的仙靈之氣，想要救檸梔，就必須毀了它。”

        “龍脈……”

        她聽說過，分布于神州大地的三條干脈，維系著世間的清氣靈氣運轉(zhuǎn)，龍脈發(fā)源于昆侖山，昆侖山又聯(lián)結(jié)著天界和人間，若干脈盡毀，所有龍脈將不復(fù)存在。

        天為陽地為陰，天地間的清靈之氣失去供養(yǎng)，幽冥地府的陰氣混合著世間本來就有的濁氣煞氣，在人間肆虐。屆時不僅昆侖遭殃，就連依靠人間香火供奉的天庭眾神官，也會殞落不復(fù)存在。

        “究竟是誰，要毀了整個天下？”

        路野搖頭：“我只是一介凡人，冒險窺探了天機已是受到了天罰，哪還能知道更多？”

        惜憐疑惑：“天罰？”

        路野卻不再繼續(xù)這個話題了，從懷里摸出了那一對由樹根雕刻而成的男女，遞給她：“惜憐，我求你，收下這個。”

        路野語帶哀戚，教人于心不忍。罷了，看在他愿意幫忙的份上，就勉強答應(yīng)吧。

        惜憐收下了他的心血，他頹然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亮，激動得手足無措，像個小孩子。

        “謝謝，謝謝你，惜憐，還肯給我一次機會……”路野心中有千言萬語，都哽在了喉間。

        “現(xiàn)在可以幫忙了吧。”

        路野的神情旋即又黯淡了下去。

        “咳咳，咳咳……”

        “你怎么了？”惜憐猶豫了片刻，還是上前幫他順了順氣。

        路野搖頭不語。埋頭喘息了一會，再看她時，他的臉色蒼白得嚇人。

        惜憐驚懼：“你到底怎么了？！”

        路野苦笑，再開口時，聲音徒然變得蒼老嘶啞，鬢邊也多了幾縷白發(fā)，已經(jīng)沒有了絲毫的少年氣。

        “你可知道，這百草根的生存之法便是萬流歸源，凡是受它滋養(yǎng)的生靈，都是與它共存亡的。你和那些花精早已修煉成精，且離開了多年，自是不會再被它所牽絆。而我，”路野凝視著她，笑容慘然。“多年來靠它所積聚的陰邪之氣維持修為不散，容顏不老，才是真真正正的與它共存亡。”

        惜憐驚愕不已，半晌說不出話來。

        “惜憐，我這就幫你實現(xiàn)心愿。”

        路野以指為刃，劃破掌心，對著根柱中間凸起的部分一揮手，血液便灑在了上面，瞬間浸潤腐蝕出了一個小洞。路野五指微屈，從里面憑空吸出了一截泛著微光的蒜形根塊。

        “那是百草根的子根，亦是整個巨根的命門。”路野的聲音樣貌持續(xù)衰老，不過這么一小會兒，已經(jīng)與七十歲的老翁無異。“抱歉，讓你看到了我日暮西山的樣子。”雖然他風(fēng)華正茂的樣子她也未必喜歡。

        “你……”

        后面的話還沒說出口，路野忽地緊緊將她抱住，下巴埋在她的頸間，說話時噴出的熱氣呵得她有些癢癢。

        “求你，原諒我。”

        惜憐來不及作出反應(yīng)了，下一刻，她就被他一掌推了出去，身體不受控制的往后面飄浮，離他越來越遠，他一手捏碎了百草子根，隨之而來的便是地動山搖，山石垮塌，遮擋了她的視線，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路野——”

        呼喚聲被山石滾落的巨響掩蓋，消失于天地間。

        路野的那一推用上了他僅剩的全部修為，誓必要將她送至安全的地方。惜憐被這股力量拽著強行后退，身體不受控制，根本停不下來。眼看著被落石堵住的洞口越來越遠，她還沒有停下來的趨勢，直到變成了一個小點，被重重的樹木石壁所擋，徹底消失在了她的視線中。

        路野，他就這么死了？

        很奇怪，她應(yīng)該心情暢快的才是，為何沒有呢？

        沒時間去思考了，另有一股力量傳來，她被拖拽至了山腰的一處平地，落地時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連個磕磕碰碰都沒有。惜憐轉(zhuǎn)身，只見一滿頭白發(fā)，玉冠高束的道袍男子，手持一柄拂塵，另一只手則作掐算狀。他身旁一左一右的立著兩名弟子，應(yīng)該是師徒三人吧。

        “你是？”

        白發(fā)男子停止掐算，答道：“貧道元賢，攜弟子前來，是想了結(jié)多年前的遺憾。”

        這位便是以一己之力，將玄牝閣引回正途的元賢祖師。如今的他雖然備受世人的尊崇，心中卻有一個結(jié)始終解不開。

        當(dāng)年他將一盤散沙的玄牝閣收歸麾下，逼著弟子們自廢修為，解了三尸毒重新修煉，同時不忘解救受其所制的灃谷村村民。誰知村民們重獲自由后干的第一件事，便是利用村里多年積聚的怨氣，和此前從玄牝閣弟子那里套來的術(shù)法邪功，大肆侵略擴張掠奪資源，犯下了累累罪行。

        他怒不可遏，提著仙劍就要替天行道，沒想到的是，這個村子已成氣候，他一時之間竟無法將其攻克！幾番查探之下，發(fā)現(xiàn)了一個更讓人難以置信的事實：這里竟是南干龍脈的匯聚處！還有著不少上古神族后人的痕跡。原來當(dāng)年的神農(nóng)氏后人被追殺便是逃到了此處，還逼不得已將這里變成了如此陰邪的地方。

        天庭和神族后人之間的矛盾，他向來是知道的，只是沒想到竟會將無辜的凡人牽扯進來。若是沒有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橫插一腳，這個村子應(yīng)該也會和其它普通的村子一樣，繼續(xù)著以往平凡安寧的生活吧。只是一切都變了，村子已不再是以前的村子，村民也不再是以前的村民。

        村民們是施暴的侵略者不假，可他們曾經(jīng)也是受害者，若是簡單粗暴的將他們定罪絞殺，那他們受過的傷害又該找誰來主持公道？

        元賢修為高深，自然不難看出村子存亡的關(guān)鍵，就是深埋山中的百草根。只要他出手，滅了整個村子都不在話下。

        他終究是放棄了。

        長嘆一聲，便頹然離去。

        既是作繭，便定會有自縛的一天，不過早晚罷了，他又何必親自做這掘墓人呢？

        這一天終于來了。

        他不久前出關(guān)，算出了日子將近，便趕在這一天來到了這里。

        “師父，怎么了？”右邊的弟子見他眉頭深鎖，擔(dān)憂的問道。

        元賢搖頭，暗忖道：“事情確實在向著我所預(yù)料的那樣發(fā)展下去，不久后這里就會被夷為平地。屆時我只須做法超度亡魂，再用向女媧氏借來的法寶讓山中生靈重獲新生即可。卻是為何，原本已定的軌跡，后面的事情，似乎在朝著一個不可預(yù)料的方向發(fā)展？”

        “程東，”方才說話的弟子上前，“可以將赤腹喚回來了。”

        程東領(lǐng)命，對著遠處吹了一聲口哨，須臾便飛來了一只外黑里白的小鷹。小鷹白色的肚皮上長著一團紅色的皮毛，或許這就是它這“赤腹”之名的由來。

        一陣快速而尖利的叫聲過后，赤腹停在了程東的胳膊上，聲音在整個山谷中都有回蕩。

        程東靠近了這個小家伙，聽它嘰咕嘰咕鳥語了片刻，便道：“師父，果然是他。”

        元賢捋了捋飄逸的胡須：“多年未見，不知他可還記得我這個老友？”

        惜憐不懂他們在說什么，她想回去找路野，另一名弟子上前攔住了她。

        “姑娘，”元賢對她道：“逝者已矣，又何必回去徒增煩惱？”

        惜憐仿佛被抽走了魂魄，久久無法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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