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著急走啊。你要不要來我店里坐坐？”

　　這黑燈瞎火的，陳路怎么可能讓她一個人回去。

　　更何況，剛剛還有個人讓他幫忙照顧照顧小姑娘。

　　“顧北不在我這兒打工，只是偶爾過來幫個忙，我可以告訴你他平時晚上在哪兒工作。”



　　本來陸里都已經抬步要走了，聽到后面這句話后又可恥地停住了腳步。

　　她就去坐一會兒，知道他在哪工作后就回家。

　　女生跟著陳路走了進去。

　　走過卷簾門，里面卻是別有一番洞天。

　　墻壁是大片大片的藍色和黑色，四處是黑色輪胎和鐵皮，就連座椅都是油桶和輪胎形狀的。

　　到處都洋溢著一種濃濃的工業風。

　　陸里好奇地四處探頭看著。

　　前面的陳路已經去旁邊的小冰柜里拿了一瓶酸奶，然后又翻出了一部舊到掉了皮的諾基亞。

　　他招招手把陸里喊了過去。

　　坐在藍色鐵皮的油桶沙發上，陸里沒忍住伸手摸了摸上面的紋路。



　　“好酷啊。”

　　她說酷是真的覺得酷。

　　黃色鐵皮的扶手，敲一敲還是空心的，底下墊了軟墊，坐起來軟綿綿的。

　　陳路笑了一下，把酸奶放在了陸里面前。

　　“酷吧，都是我自己改的，這里面所有的東西基本上都是我們店里自己組裝的。”

　　陸里看了一眼之后兩眼放光。

　　“真的嗎？后面桌上那排模型也是你們做的嗎？”

　　女生兩只手搭在沙發背上，眼神亮閃閃地看著那排精致的機車模型。

　　陳路看她這么感興趣，干脆把那一堆模型都拿過來給她玩。

　　“給你挑，有喜歡的就送你了，這里面還有阿北親手做的呢，好好挑，說不定就挑中了。”



　　陸里的眼神在那一堆機車模型中穿梭著，最后從里面挑出來一只玫粉與黑色相間的模型來。

　　“我要這個。”

　　陳路看著小姑娘手里那只模型挑了挑眉毛。

　　“還真讓你給挑出來了。”

　　“年輕人眼光就是跟我們這群老家伙不一樣。”

　　陸里歡歡喜喜地把弄著手里那個模型，想象著顧北制作時的畫面。

　　玩了一會兒，陳路忽然在旁邊笑了一聲。

　　“還好沒有壞。”

　　陸里有點新奇地看了過去。

　　只見陳路手中正把玩著一只很老舊的諾基亞手機，大拇指按著右鍵，應該是在查看著什么。



　　陸里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陳路就已經把手機放到了她面前。

　　“你看，這是顧北那小子十三歲時的照片，那時多可愛啊，白白嫩嫩的還會害羞。”

　　照片里是一個小男孩抱著籃球站在門口，有點不好意思地撓著后腦勺。

　　男人手指下壓，又翻到了下面一張。

　　“這張是十四歲的時候，愛耍酷，一天到晚冷著張臉不說話，還喜歡闖禍。”

　　“記得有一次他和那群小崽子一起玩，砸破了我店里一扇窗戶。我拉著臉嚇唬他，讓他給我打了一禮拜的工哈哈哈哈哈。”

　　照片里的男生穿黑色夾克，臉上糊了兩道機油，在不情不愿地擦著桌子。

　　陸里沒忍住輕笑了一聲。

　　好可愛的阿北啊。

　　果然是年紀小，看著稚嫩的很。



　　照片繼續往后翻，少年的輪廓漸漸清晰硬朗了起來，幾乎與現在重疊起來了。

　　“這是他十五歲，有一天跟他媽吵了架，跑我這里躲著……”

　　說到這里，陳路的語氣不由得頓了頓，然后繼續往下講。

　　“他出去之后只留了他弟弟一個人在家，后來顧繁為了出來找他被人給綁了，顧北找到時，他弟弟已經被人失手推下去了。”

　　聽到這里陸里的心臟緊緊收縮了一下。

　　這么說，顧北是親眼看見自己弟弟被推下去的。

　　這對于一個半大的少年來說實在是太殘忍，陸里不敢想那段日子他是如何熬下來的。

　　他會不會自責，會不會愧疚，會不會整宿整宿的做噩夢？

　　陸里不敢想，一想心臟就開始泛疼。

　　她感覺自己的鼻腔又有了酸意。



　　“從此之后，顧北的話就少了，也很少再闖禍發脾氣了。”

　　陳路嘆了口氣，然后換了下一張。

　　“明明是長大了，卻覺得不如小時候可愛。”

　　說著，陳路按動右鍵，又出現了一張新的照片。

　　這一張中的顧北已經和現在的氣質很接近了，穿一件黑色背心，在走廊處修理著零件。

　　少年嘴巴抿成一條直線，眼神里的堅毅卻好像快溢出來。

　　陸里透過那面小而舊的液晶屏去看，看過了顧北的三年。

　　三年，幾十張照片。

　　是沒有陸里參與的三年。

　　是困住顧北的三年。



　　陸里有點抑制不住地吸了吸鼻涕。

　　陳路看旁邊的小姑娘有要哭的趨勢，心中警鈴大作。

　　他活了大半輩子，最害怕的就是小姑娘哭了。

　　“別哭啊，到時候顧北以為我欺負你了。”

　　“來來來，給你看點好的。”

　　說著，他又往后翻了幾張。

　　好東西包括但不限于顧北跟狗賽跑，顧北的不及格試卷，還有顧北第一次喝酒后被辣的面紅耳赤的樣子。

　　看了看以前的照片，陳路還是忍不住感嘆了起來。

　　“哎呀，早些年沒錢，別人都用智能機了，我只能拿按鍵手機拍拍照片。”

　　“但也還好有這些照片，人活著也有點念想。”



　　陸里方才還低落到不行的情緒瞬間多云轉群了。

　　陸里大概看了看陳路的手機相冊。

　　都是些雜七雜八的照片。

　　她甚至能看見車店里前幾年所有的流浪貓的照片。

　　她難以想象，以諾基亞那稍顯閉塞的容量居然可以容納如此多的照片。

　　這簡直是個奇跡。

　　她看向陳路的眼神忽然又多了絲敬畏。

　　“哇，陳叔，我好像更崇拜你了。”

　　小姑娘的眼神亮閃閃的，語氣真摯到不行。

　　陳路對上這眼神一時不知怎么回應了，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來。



　　“你這妮子倒是討人喜歡。”

　　活寶似的，上一秒哭下一秒笑，確實適合顧北這個悶葫蘆。

　　“我就是覺得，什么都是虛的，就是這照片拍下來的東西都是真實發生過的，抹不掉也帶不走。”

　　“再過五年十年，還能拿出來看。”

　　說著，陳路熟練地操作著鏡頭，對準陸里，給她也拍了一張。

　　這些一起存在相冊里，想著哪天他們要是結婚了也能拿出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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