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那天，海棠少有的在教室已經坐滿人之后回教室。經過教室前門的時候看到老師已經站在講桌旁邊，有同學圍在老師身邊問問題，她從后門溜進去，悄悄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同桌聶曉雯驚訝地問她怎么回事，她笑笑，回說只是和朋友聊了會天。

        海棠是個很少哭的人。有時遇到令人不開心的事，她只是會變得很沉默，看到小說、電影中的感動片段，或者聽說什么感人事件時，她會難過，也有到過像受打擊般大腦恍惚的程度，但很少能以落淚的形式發泄出來。曾有兩次印象深刻的落淚，海棠不時會想起——六歲時久病的奶奶的葬禮；語文考試因為沒寫作文成績墊底。

        那次葬禮上她看到許多認識的不認識的人，穿著黑的、白的衣服，哭著或是紅腫著眼睛，心里只是想著再沒有人躺在炕上歪著頭陪自己玩玻璃彈珠了；而棄寫那篇題為“我的媽媽/爸爸”的作文——她知道沒有人會責怪她，可是看到試卷上鮮紅的打分時，它已經被眼淚暈濕。不知是因為那兩件事發生的時候海棠年紀尚小，還是因為別的，她回憶起兩件事總不覺得自己那時候有什么特別的悲傷，只感覺自己當時正被一波巨大的白色包裹。在那白色中，她手腳冰涼，舉目看不到邊界，而那白色卻還在無聲無息地往自己身體里滲透。或許因此，淚就默默地被擠出了眼眶。

        但是那天不一樣，海棠能感受到有個人就在自己身邊。當那股巨大的白色再次襲來時，她對面的女孩也還留在里面——一切變得溫和。

        那天晚自習后回到家，海棠打開空間看好友動態。下午，大概是第一節課下的時間，許夢發了一張照片——她坐在課桌前，下巴墊在桌子上一個空空的塑料餐盒上，瞇著眼睛，夸張地咧著嘴笑。模糊過的背景里，同學們或站或坐，做著自己的事。

        “午飯好好地吃完啦！不要不開心~笑笑~”

        海棠笑了。她給這條動態點了贊。

        幾秒鐘過后，來了消息提醒。

        “海棠你到家了嘛？”

        “到啦。”

        “心情有沒有好些？”

        “我沒事，謝謝你。”

        然后許夢約她明天中午一起去食堂，說還在籃球場外面等她。海棠先答了好，又跟她說如果中午打球的話自己可以幫她帶飯。

        “我們每天下午都訓練，所以中午不常打球。明天見！晚安。”

        海棠回了晚安，也回了明天見。洗漱收拾過后，海棠躺在床上，感受著一整天過后滿身的疲憊正在慢慢下沉。她翻看自己和許夢的聊天記錄——其實就那么短短幾句，回憶這幾次的接觸，她仍覺得一些事情發生得不明所以。

        算了，不整理了，就這樣下去吧。海棠漸漸合起眼睛，睡著了。

        上課的時候，海棠每天早晨六點十分起床。匆忙洗漱、吃過早飯后騎車去學校，不出意外的話七點多一點到學校，七點二十開始早自習。

        這天鬧鐘鈴聲響起，海棠感受到手機在自己的手中振動。她按下關閉，看見鎖屏上有一條未讀消息：早安。

        意料之外的早安讓海棠很快清醒，她有點驚訝，家和學校只隔了一條街的許夢竟然在早晨六點就醒來了——當然這份驚訝只維持到了海棠早飯后出門前。因為當她回復早安并問了一句怎么起得這么早之后，許夢將近半小時還沒有回復。海棠一路上都在斷斷續續地想，她莫不是早早醒來只為了發一句早安，然后繼續睡覺吧——驚訝轉變成了另外一種。

        相比高三的教學樓，高一高二的教學樓離食堂比較近，中午海棠走到籃球場時，許夢正在約好的地點等她，打過招呼后，兩人并著排往食堂走去。

        “我回復你消息了，你有看到嗎？”

        海棠知道她是在說早晨的消息，回說還沒來得及看。

        “我回你說，我一般要再晚四十分鐘起床。”許夢背過身去面向海棠，倒著走路，“但是我看你的動態覺得你家好像離學校很遠，你一定起得特別早。我試著早起一次，太痛苦了。”她向下撇撇兩個嘴角，苦笑著搖搖頭。

        “為了向我說早安嗎”海棠看著她的樣子不禁失笑，心想怕不是自己猜對了，“你們每天訓練太累了，你還是多睡一點。”

        許夢轉回身來，再次和海棠并排走，“可是我想你醒來就看到我問你早安，我覺得這樣你會有個好心情。”海棠看不見她此刻的表情，但覺得一定是那種自己在她臉上看過的笑容：熱烈又明朗。

        “沒關系，我來說第一句早安。”海棠說出這話好像有點害羞，微微低下頭，“想著你一醒來就會回復我，我也會心情很好。”

        接下來的幾周里，兩個人幾乎每一天都同去食堂吃午飯。許夢從不坐在海棠對面，而是坐在她旁邊，她們吃飯的時候很少對話，只是靜靜地吃。偶爾會觸碰到彼此的手臂、抬起頭就能看見同樣的場景。她們會在路上聊天，除了默契地對海棠的家庭避而不談，好像什么都會聊一點，飯后回教室的時候，許夢通常會陪海棠走到兩棟教學樓中間的位置，然后道別。那里正對著小廣場中央的噴泉。

        她們在食堂碰到過班長，有時是和別人一起有時是自己，可每次都是打過招呼，她朝她們笑笑就走開了。在海棠的印象中，許夢和班長從前不是僅僅打個招呼的關系，她不會對這種變化視而不見。終于有一天，她把心里的問題問出了口。

        “夢夢，你……不是和我們班長很熟嗎？”

        “誰？”許夢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張辰。”

        “還好啊，關系……不錯。”海棠聽見她輕笑。

        “哦……你們見面就只打個招呼嗎？”海棠覺得自己太多事，但又忍不住想問，“你不喊她和我們一起吃飯？我是說，呃，她有時候自己去食堂……”

        “是因為她看到我們一起，她在幫我啊。”許夢又轉過身去倒著走路，海棠看見她的笑臉。

        “幫你？”

        “對呀。”許夢腳步慢下來，“海棠……你覺得我們現在是什么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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