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我當然知道，”許夢回身向那條長廊踱步，她的手揣在校服外套口袋里，左手拇指扣在外面，不停地摳著別在那里的那枚籃球別針，“你因為這個討厭我了嗎？”

        “當然沒有。”海棠不假思索道，她跟在許夢后面。看著她左手的動作——難道她也在緊張嗎？海棠沒有見過她這樣，“只是我有喜歡的人……而且已經挺久了。”

        “對方不知道嗎？”

        “我沒告訴她。”

        “怎么不說？”

        兩個人邊走邊說，一問一答，來到長廊邊坐下。和上次在這里棋桌吃午飯時相比，天氣已經脫離燥熱變得清爽了些，坐在長廊的木質長凳上，頭頂的葉片已經都變成了燦燦的金黃色，兩人默契地都低頭看著腳尖。海棠回答許夢說有不能說的理由，而在此時，剛剛被一個女孩那樣坦然、直接地表明愛意后，海棠第一次覺得自己那些矯情的心理活動顯得沒有必要。她補上一句：“因為她不會喜歡我。”

        “難過嗎？”許夢問得輕輕的、緩緩的，她沒等海棠回復，就以那樣的語氣繼續說下去，“喜歡上一個不會喜歡自己的人是件有點難過的事。我不希望你難過，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我滿腦子只想著你來喜歡我吧，然后忘掉那個人……”

        長久的靜默。

        海棠心想她倒是會算，把兩個單箭頭扭到一起去變成一個雙箭頭，圓圓滿滿，皆大歡喜。她控制不住，她懷有著一個疑問，有關于她和許夢的相識之始，有關于今天兩人的對話之初。“那你和班長呢？”海棠打破了靜默。

        “嗯？”

        聽到她驚訝的回應，海棠感受到坐在自己身旁的女孩此刻正面對著自己，但她不想抬頭，她想等到答案再說。

        “你知道我追過她的事？”

        果然，海棠的疑問落了地，明明是已經十有八九、確信無誤的事，聽到當事人親口承認還是會有反差的心理。她依然沒把頭抬起來，往后彎折了雙腿，將腳跟撐在長凳下的橫杠上，彎了腰，胳膊撐在膝蓋上，雙手托著臉。她把頭低得更低了。“抱歉，我之前聽別人開玩笑說過。我只是隨便問問……我不該問這些。”

        “不不不。你當然可以問。”許夢頓了頓，學著海棠的樣子彎下腰來，不過沒有低頭而是面向著前方，兩人又處在了一個平面上。她繼續說：“我以為你不知道那些事，我沒說是因為我覺得沒必要。不過既然你問到這個問題，我該跟你說清楚。”

        海棠聽見她輕輕地笑。

        “我追張辰大概有一年的時間。她很好，雖然從一開始就在拒絕我，但是她沒覺得我不正常，還和我一起玩、聊天、給我講題，把我當做朋友。但是怎么說呢……可能是感受不到一點點回應，也可能只是因為時間長了，就淡了。直到那天見到你——”許夢轉過頭看著海棠，深吸一口氣像是為了給自己鼓勁，“你回我話的時候我在看著你，發現你的臉變得很紅。當時我打心里覺得你真的好可愛，我就想知道你的名字，想朝你走過去，甚至……想抱抱你。”

        現在又輪到海棠震驚了，她回憶著初次交談時發生的事，復原著自己那時的心理活動。她偏頭，再次瞪大了眼睛盯著許夢：“臉紅？”

        “是。”許夢沖著她笑，就是放松下來，高興著的樣子，“你自己倒是有可能沒意識到。”

        “那現在呢？”海棠坐直，微微探著頭，認真地問道。

        “一點點。”許夢也直起身來，抬起右手，把食指向拇指靠攏，中間留下一點點距離。她笑看著海棠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帶著不可置信的的表情又低下頭去。

        “所以那天我就加了你。正好晚上張辰去我家串門，我和她聊天說到了你。沒多說什么，就是覺得至少要和她正式做個了斷，所以她知道了。我花了假期的整整一周整理思緒，也整整忍了一周沒聯系你。”

        那以后，兩人還是幾乎每天一起去食堂吃午飯，還是每天互問早晚安。于許夢來說，她把幾乎是剛剛開始的一段暗戀變成了明戀，更坦蕩地表明著愛意；于海棠來說，她第一次體會到了被表白引發的怦然心動，她意識到當自己不再抱有之前那些疑惑時，許夢的種種“反常行為”她都樂于接受。她也會問自己：這樣的感覺是否已經超過了那場已持續數年的暗戀成為喜歡，而每當許夢一出現，她就不再想了，根本顧不得。

        但她們幾乎也就只有午休的那點時間相處。高三的學生們每周只有一天假期，卻要在周日傍晚就回到學校上晚自習，第二天又開始新的一周。即使是不給自己施加壓力的海棠，也在這樣的節奏中感受到了緊迫和無所適從，她已經很久沒有特地坐下來寫字了，一本小說開始了兩個月還沒讀完。面前和腦海里都是無數張卷子和做不完的題，一個老師前腳走下講臺，另一個老師后腳就站上去。

        有的時候許夢有事不能一起吃午飯，她都會提前告訴海棠，就像有一次臨時被叫去打比賽，她怕海棠不看手機，趁著十分鐘課間跑到他們班告訴她。某天許夢他們班老師拖堂，午休時海棠照常走到籃球場時沒見到她。海棠停在那，注視著球場里的人們跑來跑去，心想她肯定一會就來了，心想如果沒把手機留在教室里就好了。

        在這樣的日子里，海棠發覺自己竟然對許夢產生了依賴感，她以見到許夢的中午為標的，將生活劃分成一段一段。

        好過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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