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冰清玉潔(一)
鬼面紫衣的女人停在榕樹下,看了眼腳下平整的泥面,低低笑了兩聲。
她半頭白發,摩挲著手中血紅的簫,斜眼看著禍水跟近,緩聲道:“你可真人如其名,又是哪個武林新秀看你一眼就魂不守舍了?”
“我不認識她。”
“哪門哪派的,總該知道吧?”倀鬼撫摸著自己的血玉簫,齜牙笑道。
沉默之后,倀鬼道:“真不知?!”
禍水搖了搖頭,疲憊地望向榕樹下。
倀鬼對此也沒了興趣,她依然一字一字緩慢道:“我拿到了教主令,下一個,是瓊山的滄浪劍譜。”
靜了許久,她又道:“教主要你七日內把江南劍莊端方劍的最后三頁交出來。”
“那東西安懷然帶走了。”禍水淡淡道。
“七日內,由你,交給教主。”倀鬼咧開了嘴,無聲笑著,“否則勾魂鈴響,求死不能。”
天亮了。
禍水換了一身雪白祭司服,扣著半張鬼面,露出的半張臉勾著艷紅描綠的大片妖花。
他站在炊火旁,院外跪了一群教眾,圍著他口中誦著花月神教千年不敗,又習了早課心法后,各自散去。
禍水站在劍莊的祖祠中,看著空蕩蕩的層層高臺,目光停止角某處出神了許久。
那里曾放著父親的牌位。
心口的疼痛綿長又緩慢,像被一點點撕開,卻是不給個痛快。
不知不覺又到了榕樹下,回神看到樹下一個五彩斑斕的人影拿著鐵鍬。
“你做了什么?!”
禍水喉頭腥甜,胸口血氣翻涌,指尖甩出浸毒的綿針血紅,寒意入骨,戾氣駭人。
趙呵來不及開口,只是稍微側了側頭,沒見她多余的動作,針沒入泥地中,覆上的青苔登時枯黑化作了灰土。
她周身就如裹了一層劍氣,不……或者說,她本身就像一把劍,一把只是出鞘幾寸就能靠劍氣鎮守天下的名劍。
武器可傷人,卻傷不到一把劍。任何利刃到她身邊,都無可奈何。
禍水怔愣了好久,垂下了手。
趙呵道:“我只是想親眼看他們是如何死的,看完棺木就釘好了,比你釘的還要嚴實些。你若不放心,我再打開來讓你看看。”
“不必了,我并不關心兩個死人……”
“他倆是被勒死的,勒死后,懸在了梁上,除此之外,身上沒別的傷痕。”趙呵道,“這就跟你們的說法相同了。”
禍水眉頭微微動了動。
“不管怎么說,我得再去問問安懷然。”趙呵說。
禍水若有所思,眸光閃動,似是在猶豫什么。
就在這時,他忽然弓起身,捂住了心口,雪白的祭司服星星點點被血跡滲透如梅。
趙呵望著一個方向,等禍水喘息聲漸漸恢復后,她問道:“這是什么聲音?怎么感覺……像鈴在響。”
禍水一震,不可思議望來。
“你聽得到?”
“聽不到,感覺出來的。”趙呵抬起一只手,指著那個方向,“從那邊飄來的氣息一蕩一蕩,只沖你來了,是什么蠱嗎?那方向是你們本教吧,是誰在用蠱威脅……哦,應該是在提醒你,去做什么事吧?”
禍水看她的眼神,像在看這世上不存在的天外奇葩。
片刻后,他定了定神,起手向趙呵拍來。
趙呵順勢拽住了他的衣領,輕輕勾拂了一掌,哪知禍水竟如破損的紙鳶墜倒在地,吐了口血,半昏不昏。
他微瞇著眼,鬢邊垂下的一縷白發染了血,柔艷凄楚。
“你不是想帶我走嗎?”
趙呵盯著他看了會兒,恍然大悟:“哦,知道了。”
“你想利用我去做你的事,這事八成跟安懷然有關,你也得去見她。”
意圖被看穿后,禍水認命般軟在地上,嘁嘁笑了起來。
“趙呵……你是哪個門派的弟子?”
“云間山吧。”趙呵一笑,“我師從葉柳清。”
禍水愣了許久:“難怪……你今年,有多大年紀?”
“十八。”趙呵見禍水一臉怔然,笑道,“不像嗎?你看我像多大的?”
“……十五六吧。”禍水疲憊道,“不過十八……就能如此敏銳,你應就是我娘……就是她們說的習武奇才了。”
“你是感慨我命好,又是個奇才,還通透。”趙呵點頭道,“我嘛,確實生來通透。”
禍水慢慢起身,又聽趙呵道:“別失落啊,雖然看穿了你想利用我達到某種目的,但我也沒說不帶你走。你不是要去尋陽嗎?我帶你去就是了。”
禍水死死盯著她的眼睛,分辨她是真是假。
她并沒有說笑調侃。
趙呵認真道:“我只是想給你治病,你利用我做什么跟我無關,我只要達到我的目的就好,萬事萬物,不正是如此?”
禍水輕輕吸了口氣,穩住心神,喃喃道:“你果然不像十八歲……”
“你也不像二十二,你都要入土了,比那九十老太還要脆。”
“你怎知……”話不必問完,禍水自嘲一笑。
趙呵連他姓名都打聽到了,就算她現在說出自己生辰,也不奇怪了。
一只手伸了過來,托住了他的胳膊。
“那就得罪了。”
幾道指風落下,這是禍水昏睡得最安心的一次。
醒來后,已是傍晚,身邊繞著烹制藥草的味道。
這是一家藥館,地方不算偏僻,這個時候還能聽到前堂和街外的人聲。
趙呵坐在矮凳上,一手牽著他的脈,一邊指點著一個面生的女人如何用藥。
“去了這味,添二錢甘皮……啊,他醒了,我先同他說。”
陌生女人客客氣氣離開。
“你認識她?”禍水問。
“這不就認識了嗎?我幫她看了幾個診,她留我們一夜。”趙呵仿佛知道他在詫異何事,一句話清楚解釋后,問他,“蠱是什么蠱?”
“共生蠱。”禍水道,“主蠱死,我才能死。”
“蠱哪來的?”
禍水冷笑道:“南疆藥谷,小藥王的私藏。”
“蠱用幾年了?”
“……十年了。”禍水倦道,“不必費心了,如趙姑娘所言,我只是幽冥之鬼,靠蠱給的一口生氣活著,等身體里的蠱蟲死去,我也就該回地下去了。”
趙呵一雙眼睛睜圓了,無聲無息盯著他。
她道:“不過是蠱,也還有救。”
“只是……你身體里,有個比蠱更厲害的冰寒之物,我很在意,像一種烈毒,且與你共生了許多年歲。”趙呵接著問,“讓你毫無反應,幾乎毀了你生機……這毒,是什么?”
禍水輕輕哼笑,并不意外她診出此毒。
“若是有比你強許多的人要擄走你家的男眷……”他聲音低微,虛弱道,“你會做什么來護他?”
趙呵理所當然道:“拼死殺了那強盜就是。”
禍水別開臉去閉上眼,語氣似笑,嘲諷道:“不,是該拼死護他貞潔……只要廢了他身子,即便他被人搶走踐踏,也不算失貞。生死無關緊要,要緊的是,不能讓他辱了名門正派……若是他還厚顏無恥的活著,那便是不識親長們良苦用心,家門不幸,他自甘墮落……要比旁人罵他更甚,斷絕親緣,狠狠厭棄他。”
趙呵松開了手,緊蹙著眉。
禍水的聲音越來越低啞。
“江湖里有個門派,在祖祠里供奉著一枚守貞的毒果,一代又一代,警醒家中男眷,潔身自好,莫要辱沒家門……只是從未有人用過它,直到家中生了個禍水。”
趙呵沉默著呆了會兒,手起針落,他又沉沉睡去。
“我好像知道是誰殺死了雙生子。”半晌,趙呵自語道。
葉柳清曾說,若想活得瀟灑快活,就莫要入世。
入世即便你不氣人,也會有各種各樣的人和事爭先恐后來氣你。
趙呵給禍水掖好被角,腳尖勾著矮凳朝墻邊一挪,抱胸入定。
禍水再醒時,床邊堆著一身干凈的淺藍布衣,洗涮過多次了,顏色泛白。
禍水默默換上,趙呵就像與他心有靈犀,推門進來,開口就是:“給自己取個名字,路上好彼此稱呼。”
“……”禍水半晌無話。
“要不就跟葉柳清姓,姓葉!”趙呵好似知道他卡在了何處,大力推薦他從了師姓。
“還未問過,趙姑娘為何姓趙?”
“我爹姓趙。”
“……原來如此。”禍水怔愣之后,想也如此從父取姓,隨便找個名字來應付這幾日的同行,只是話到嘴邊,想起自己父親亦是武林正派,清清白白,自己又有何臉面從父來姓,辱父族門楣。
只是這樣,也不好辱了劍神的姓。
“就葉了。”趙呵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拍板道,“葉子。葉柳清做夢都會笑,終于有了個兒子,我果真孝順,讓她含笑九泉了。”
禍水訝異之后,被她的話逗笑,那雙死氣沉沉的眸子里有了點活氣:“你這人……那便如此吧。”
“葉子。”
“趙姑娘……”
趙呵糾正:“趙呵。”
“好,趙呵。”
(https://www.dzxsw.cc/book/48523000/29898436.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