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噠噠，揚起一路煙塵，一人一騎不疾不徐地向著太安城外郊方向行去。

道旁有個簡陋的攤子，幌子在寒風中晃悠，似是宣稱著這里賣水餃、茶酒，乃至各類雜貨。

攤前的長凳上坐著一對年輕男女，正各自對著面前的兩大碗水餃大快朵頤。

那行路人翻身下馬，牽著韁繩走近桌子，頓了頓，開口問道：“此處能坐？”

年輕男人抬眸，目光掃過對方，見其未攜刀械，便隨口應道：“既然無人，自然可坐。”

于是，顧劍棠就這樣坐在了姜婻和李東西身旁。

這位在離陽朝堂上算得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兵部尚書，入座后嘴角上揚，似笑非笑地問道：“姜婻，你請我吃碗餃子，我助你登上皇位，這筆買賣，你可愿做？”

此語一出，猶如平地驚雷，可姜婻卻仿若未聞其中深意，神色未變，只是毫不猶豫地朝遠處的店小二招手，高聲喊道：“再加一碗水餃！”

同時，心中暗暗咒罵了一聲。

“這狗東西，果真一碗餃子要賣離陽。”

吐槽歸吐槽，姜婻對于顧劍棠的話，還是挺感興趣的。

當然，他感興趣的不是他能幫自己登上皇位，就以如今的情況而言，宮中那以位的實力，姜婻已經摸了個七八分，好好籌謀一番，未必就沒有機會。

可以說，登上皇位，于姜婻而言，只是時間問題。

而他顧劍棠說要幫自己，簡直可笑。

姜婻真正感興趣的，是他顧劍棠，當真要為了一碗餃子，把自己侍奉了幾十年的離陽給賣了？

當真是應了那句話？

鐵骨錚錚顧劍棠，一碗餃子賣離陽！

隨后，姜婻笑瞇瞇地看向顧劍棠，調侃道：“尚書大人貴為離陽重臣子，與我這個西楚余孽說這種話，就不怕被旁人聽了去。”

說著，姜婻還故意用余光瞥了眼一旁正在煮第三碗餃子的店掌柜。

顧劍棠但笑不語，順著姜婻的目光同樣瞥了眼一旁煮餃子的店掌柜，仿若只是個尋常旅人，耐心地等著那碗即將上桌的水餃，卻是并沒有流露出半分殺意。

姜婻吃得狼吞虎咽，不久前與那位千年老怪物的那一戰，倒是讓他真的餓了。

三兩口將碗中二十個餃子扒拉干凈后，姜婻放下了筷子，心滿意足地呼出一口氣，口中滿是大白菜的清香，而顧劍棠則神色沉穩，波瀾不驚地與這位年輕卻實力強的恐怖的西楚余孽對視著。

他們二人，雖在歲數上僅差一個輩分，實則橫亙著一個  “春秋”  的溝壑。

遙想當年春秋亂世，四大名將各領風騷。

大楚葉白夔用兵堂堂正正，一生歷經七十余戰，未嘗敗績，卻在西壘壁一役中滿盤皆輸，令人扼腕嘆息。

東越駙馬爺王遂行事灑脫，最具春秋風神，總能在絕境中化腐朽為神奇，善用奇兵，勝仗敗仗皆打得讓人捉摸不透，故而才華雖盛，成就卻有限。

徐驍韜略或許稍遜一籌，但勝在堅韌不拔，屢戰屢敗卻能屢敗屢戰，徐家軍心始終凝聚不散，最終成就六國之功，笑到了最后。

顧劍棠用兵奇正之法雖不及葉、王二人，卻勝在毫無短板缺陷，戰場上戰果輝煌，敗仗也不過是小輸，未曾有過大的潰敗。只是他踏入春秋戰場稍晚一步，一步遲則步步遲，最終只成就了兩國之功。

離陽朝堂上的兵家、史家、縱橫家們大多認為，顧劍棠調兵遣將之能并不遜于徐驍，他之所失，乃是輸在了  “徐早顧晚，顧不逢時”  這八個字上。

顧劍棠的生平，亦充滿了耐人尋味之處。

自他留在京城擔任兵部尚書后，便將舊部打散，分派至離陽各地，如蔡楠、董工黃等人，皆在地方擔任要職。

太安城的顧廬雖曾與張巨鹿的張廬雙峰對峙，可世人皆言碧眼兒權傾朝野，卻鮮少提及顧劍棠只手遮天。

作為歷屆武評十人之一的武道宗師，顧劍棠從不計較名次高低，也未曾前往武帝城與王仙芝一較高下，身為當之無愧的天下用刀第一人，他亦不會與用劍的武道宗師爭個高下。

十幾年來，除了不久前，曹長卿攜西楚太平公主姜姒，西楚未來君王姜婻三人聯手闖入太安城觀禮時，顧劍棠以離陽武臣的身份出手阻攔之外，便再無他主動與人交手的傳聞。

二十年來，顧劍棠在離陽朝堂屹立不倒，先帝趙惇、新君趙篆以及滿朝文武，無人質疑他的忠心。

在離陽百姓眼中，這位老兵部尚書是對抗北涼鐵騎乃至春秋余孽的不二人選，更是離陽的中流砥柱，如同家中的傳家寶，只要他在，便意味著家底仍在，底氣猶存。

哪怕去年廣陵道之事突發，廣陵王身死，戰事糜爛不堪，負責兩遼邊防的顧劍棠未曾領兵南下，離陽百姓也始終堅信西楚叛軍難以成事。

然而今日，就在西楚大廈將傾之際，這位離陽王朝唯一的兵部尚書，卻向一個不姓趙，且還屬春秋余孽中勢力最大的西楚余孽，拋出了這樣一個驚人的提議。

姜婻凝視著對面拿起筷子輕輕戳著油污桌面的顧劍棠，看著他夾起一只水餃，細細咀嚼。

姜婻面色如常，對顧劍棠所做所言，皆是平淡對待。

顧劍棠一連吃了七八只餃子，才稍作停歇，抬頭望向這位僅有一面之緣的年輕人，目光又掃過他身旁那個年輕少女，神色淡然地說道：“不信我？”

姜婻搖了搖頭。

“其實我早就知曉廣陵王陳芝豹與你的關系，當初會答應與他合作，便是沖著你去的。”顧劍棠吞下一個餃子后，又補充了一句。

這話聽上去并沒有什么不妥，可落在姜婻心里，便覺得奇奇怪怪的。

什么叫沖著他去的？

一個年紀大了自己兩輪的老男人，一邊吃著餃子，一邊說這樣的話。

這尼瑪......怪惡心人的。

顧劍棠夾起一只水餃，輕輕抖了抖筷子，抖落些許蔥花，卻不急著放入口中，搖了搖頭道：“當日你若未現身，我倒還真就會有所猶豫，畢竟如若只是一個陳芝豹，我顧劍棠還真有些不敢信。”

顧劍棠將筷子上的餃子塞進嘴里：“若你那日沒出現，那我便會毫不猶豫地直驅太安城，與那曹長卿一決生死。”

姜婻：“？？？”

這話......聽上去越來越怪了！

靠......顧劍棠該不會是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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