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劍棠夾起一只水餃，輕輕抖了抖筷子，抖落些許蔥花，卻不急著放入口中，搖了搖頭道：“當日也就是你親自出現了，你若未現身那我便會毫不猶豫地直驅太安城，與那曹長卿一決生死。”

往昔歲月里，面對身為儒圣的曹長卿，顧劍棠說不得勝負幾何，但若是全力施為之下，勝算亦不過區區四分而已，而當曹長卿轉修霸道之后，其武力更是深不可測，他顧劍棠想要將其斬殺，無疑難如登天。

只不過，現今的曹長卿，雖強到了一種超乎想象的境界，但他卻固執地要憑借一己之力去與那不可違逆的天時對抗，試圖通過這種方式來削減離陽趙室的氣運根基。如此一來，他必然會在這個過程中有所損耗，而這，便會成為他的絕佳契機。

氣運這東西，雖然玄乎，但卻似乎真的存在。

顧劍棠喝了口餃子湯后，繼續說道：“你如今已然出現，這于我而言，倒是更為有利的局面。”

姜婻皺了皺眉，心中猛地咯噔！

“二十載春秋已逝，回首往昔，我竟發現自己這一路走得頗為無奈。說是無奈，實則是被形勢所迫，不得已選擇了  “養寇自重”  這一險招。遙想當年，西北有徐驍坐鎮，那可是威名赫赫，朝中有張巨鹿把持權柄，長袖善舞。在這兩人的制衡之下，我顧劍棠方能在這波譎云詭的朝堂之上尋得一絲安穩，覓得一處容身之所。”見姜婻表情怪異，顧劍棠冷笑一聲，“所以啊，若有朝一日我顧劍棠有幸登上皇位，為了這萬里江山能夠長治久安，為了天下蒼生能夠免受戰亂之苦，我恐怕也不得不采取  “重文抑武”  的策略。這并非是我本意，實在是這局勢使然，不得不為啊！開始我也很清楚自己的本事，皇位于我，不合適！”

“不合適？”姜婻呢喃一聲，心確是忍不住腹誹一句：“那還不是因為實力不夠。，受命于天，既壽永昌，這種事，哪個男人經得住這誘惑啊！”

顧劍棠一邊吃著餃子，一邊緩緩說道：

“你們真的以為離陽如今的皇帝在百年之后會不對我心懷不軌、暗藏殺心？且先不提我那些舊部，像唐鐵霜、田綜等人被調入京城擔任官職，看似高升，實則是被變相地削弱了兵權。就單說盧升象和許拱這兩個人吧，他們的存在，分明就是先帝為了取代我而精心準備的兩顆棋子。”

“許拱代替天子巡視邊關，看似風光無限，實則處處受限，難以施展手腳；盧升象借著廣陵戰事來積攢履歷，看似前途光明，實則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朝廷為何對他們用而不重用呢？原因再簡單不過了，無非是不想讓他們過早地建立起足以威脅到朝廷的功勛，以免功高震主。畢竟，朝廷真正打算重用他們，還是要等到日后與北莽的戰事全面爆發之時。而他們若想要羽翼豐滿，成為獨當一面的大將，那還需要經歷漫長而艱辛的過程。說句不好聽的，即便給他們十幾二十年的戎馬生涯，讓他們在戰場上摸爬滾打，到最后充其量也不過是成為第二個我顧劍棠罷了。”

“等到那個時候，離陽的大局早已穩固，朝廷根基深厚，皇帝想要他們卸甲歸田，那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總比要我顧劍棠乖乖地卷鋪蓋走人要容易得多。”

顧劍棠也不知是對容貌遠勝南宮的姜婻有什么難言癖好，還是當真就是這些年在這座皇城之中憋太久了，如今好不容易逮到一個能夠說點心里話的人，便一股腦的將心中苦水全都倒了出來。

不過，此時姜婻卻是并沒有再聽他說的話。

因為......小攤外，她來了！

............

在姜婻視線內，有一白衣女子突然出現。

女子柳似雙眉，目如秋水，靈氣逼人，面若桃花，星如兩目，閃爍間有一種威風。

面白而光，唇紅欲滴。

體態妖嬈，行動處饒有江湖氣味，衣衫緊窄，不似閨閣行藏。

小蠻腰屈曲盤旋，凌虛步輕松矯捷，真如入月嫦娥。

顧劍棠剛又夾起一只水餃，目光在看到姜婻視線朝著外面看去后，便也忍不住轉頭看了看身后。

只見一個女子正朝著自己三人的方向緩緩走來。

女子雙眸似水，帶著淡淡的冰冷。

十指纖纖，膚如凝脂，雪白中透著粉紅，似乎能擰出水來，一雙朱唇，語笑若嫣然，一舉一動都似在舞蹈。

及腰長發，青絲隨風舞動。

腰肢纖細，四肢纖長，有仙子般脫俗氣質。

著一襲白衣委地，上銹蝴蝶暗紋，一頭青絲用蝴蝶流蘇淺淺倌起，額間一夜明珠雕成的蝴蝶，散出淡淡光芒，峨眉淡掃，面上不施粉黛，卻仍然掩不住絕色容顏，頸間一水晶項鏈，愈發稱得鎖骨清冽，腕上白玉鐲襯出如雪肌膚，腳上一雙鎏金鞋用寶石裝飾著，美目流轉，輕輕踏入問月臺，裙角飛揚，恍若黑暗中丟失了呼吸的蒼白蝴蝶，神情淡漠，恍若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一般，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如同煙花般飄渺虛無而絢爛。

“是她！”

顧劍棠看到女子后，也是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來人，他認識，正是不久前與姜婻和曹長卿一同觀禮太安的西楚太平公主，姜姒。

“店家，再上一份。”

在姜姒進來前，姜婻便抬手招呼老板為她煮上了一碗一餃子。

自從觀禮離開后，兩人便不曾再見過。

姜婻很清楚，曹長卿這幾天帶著眼前這位容貌絕美，身份地位更是超然的女子都在忙活什么。

聯絡城中西楚舊部！

這事本來按道理應該是姜婻去做的，可他這幾天事情太多，實在是抽不開時間，便讓姜姒代替自己前往了。

從這幾天的反饋情況來看，這位太平公主出馬，效果竟出奇的好。

方才，原本還在與一群西楚舊臣商量后續西楚復國大事的姜姒，突然感覺心頭一緊，而后看到太安皇城方向傳來恐怖爆炸聲，以及恐怖劍氣余波。

姜姒當即便拋下了一切所謂的大事，全然不顧曹長卿的勸阻。

啊，是是是，以姜婻的實力，確實不太可能會受傷。

可......他需要自己啊！

就這么一個覺得姜婻需要她在身份，她便拋下一切，來到了這里。

............

“一切......可還安好？”

走進小攤，姜姒徑直坐在了姜婻身旁。

這個位置，她已經徹底習慣了，無論在哪，無論是何場合，她都只會坐在姜婻身旁。

“無事。”姜婻輕聲應了句，“還不曾吃過吧，給你要了碗餃子，天涼，吃點暖暖身子。”

“姜姐姐！”

在姜姒坐下后，李東西這小妮子也是很懂事乖巧的喊了聲姐姐。

姜姒微笑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很快，餃子便被端了上來。

顧劍棠看著面前的三人，輕笑一聲：“姜婻，我一直好奇！”

“嗯？！”姜婻一愣，“好奇什么？”

顧劍棠抬眸又看了眼剛低頭細口吃著熱騰水餃的姜姒，又看了看姜婻：“這西楚公主還在，按宗制，理應她繼任西楚女皇，怎就成了你這個幾乎已經沒有皇室血脈的旁旁旁系子弟繼位？”

姜婻：“......”

“不會說話就別說，沒人把你當啞巴。”姜婻一點面子沒給這位兵部尚書留，直接回懟了一句。

“她做女皇，那我成啥了？男皇后？”

此話一出，顧劍棠不禁哈哈大笑，就連一旁正津津有味吃著瓜的李東西，手中夾餃子的動作的猛地一頓，而后也哈哈大笑起來。

反倒是一旁的姜泥聽了，啪的一聲將筷子摔在大白碗上，滿臉羞澀。

姜婻卻毫無心虛之意，反而瞪大了眼睛，說道：“一碗水餃足足五文錢！就這么浪費了，一文錢也是錢啊！反正我沒帶銀子，等下你結賬！”

姜姒先是一怔，隨后冷哼一聲，而后便默默拿起筷子，準備去將已經掉落在桌面上的餃子夾起。

這可憐巴巴的小動作一出，就連心志堅毅如顧劍棠，此刻也有些哭笑不得。

顧劍棠吃完餃子，放下筷子，目光投向姜婻。

姜婻也抬頭看了看他，說道：“若不出意外，最遲今年入冬北莽便會大舉南下。”

顧劍棠點頭，神色凝重，沒有接這個話題，空氣驟地安靜了一瞬。

姜婻突然猛地一拍桌子。

姜姒被嚇了一跳，顧劍棠的眼皮也微微顫動。

卻聽姜婻高聲喊道：“伙計，再來四碗餃子！”

姜婻深吸一口氣，黑著臉，不情不愿地嘀咕道：“三碗就夠了，我吃不下。”

“啊？！”李東西吃瓜正酣，“那......那兩碗就好，我......我也吃不下了。

然而，姜婻接下來的話，卻讓姜姒原本就羞澀的臉，瞬間大片暈紅。

只見姜婻突然神情嚴肅的對顧劍棠說道：“顧大人吶，今日這局面實在是有些尷尬。您瞧，我和我媳婦出門匆忙，未曾料到會在此處有所花銷，如今竟是囊中羞澀，身無分文了。這水餃的錢，還得勞煩您先幫忙墊上。咱們過日子，如今也是能省則省，恨不得把每一顆銅板都掰成兩半來使。這日子艱難，顧大人您是有大本事的人，想必也能體諒我們這小老百姓的難處吧。”

顧劍棠：“？？？”

許久之后，顧劍棠才回過神，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哦？那兩碗就夠了。我與姜姑娘一樣，也夠了。”

還是第一次被姜婻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喊媳婦，耳根子頓時就大片燙紅。

姜婻紅著臉，偷瞥了眼一本正經的姜婻，終是鼓起了勇氣一般，輕聲道：“不然還是兩碗吧？我也再要一碗好了。”

“啊哈？”李東西小嘴張得大大的，弱弱開口：“要不......要不還是三碗吧，我感覺，我還吃得下。”

顧劍棠：“？？？”

店掌柜站在一旁，不耐煩地說道：“客官，到底幾碗？四大碗也就二十文的事兒，何必如此糾結！”

兵部尚書顧劍棠，說一碗。

大楚皇后姜姒，說兩碗。

吃瓜人李東西，說三碗

大楚皇帝姜婻，說四碗。

店伙計怔怔地看著四人，惱火地說道：“得嘞，你們幾人也別這么摳摳搜搜的了，今兒我掏錢請你們白吃三碗餃子！”

啊？

白吃？

顧劍棠一聽不要錢，當即便大喊道：“既然如此，那就還是四碗吧！”

眾人：“？？？”

四碗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水餃很快端上了桌，顧劍棠率先吃完，起身與姜婻告辭后，將一腚銀子直接拋入了店掌柜手中，而后孤身北返。

店掌柜沉默半晌，而后笑得合不攏嘴。

姜婻吃完餃子后，靜靜地等著姜姒。

待他見姜姒將筷子擱在碗沿上，便笑著幫她把筷子從碗上取下，整齊地放在白碗旁的桌面上，說道：“在我們老家吃完飯筷子不能放在碗上。”

“哦。”

姜姒輕呢一聲。

一旁的李東西確是仿佛發現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般，一臉震驚與詫異。

“你...你們，你們不是......”

“在我們老家，小孩子吃飯是不能說話的。”

沒等李東西這小妮子把話說出，姜婻便是直接一句話把她給堵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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