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流淌在霍格沃茨城堡的角落。

        龐弗雷夫人已經睡下了，醫療翼里靜悄悄的。哈利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他把被子拉到了下頜，暖乎乎的，藏起了整個身子。兩只手在里面抓著羽毛被。

        長久凝滯的姿勢，使他有些僵和酸。但哈利頭腦里的念頭飛來飛去。

        已經十一點了，距離朋友們來看望他，過去了好幾個鐘頭。海德薇都從貓頭鷹棚屋飛過來兩次，輕輕啄著窗欞向他慰問。哈利還在等待海蒂。

        他揉了揉眼睛，覺得又困又腫脹。

        “篤篤。”

        海德薇第三次來啄窗了？但聽起來又不像。哈利猛地反應過來，他睜大綠眼，醫療翼的門簾輕柔地浮動起來。緊接著，一道少女的影子落在他的身上。

        “你來了！”哈利壓低聲音，滿含迫切欣喜。

        海蒂解除了幻身咒。看上去仍如往常一般矜持，但校服沾了些夜里的露水。她淺淺地笑了一下，向哈利點頭，來到他的床邊坐下。

        “哈利。”

        在海蒂決定與哈利締結羈絆之后，她便先以朋友的身份來看待他，而無關“救世主”“巫師陣營”的其它。哈利遇襲受傷，的確使她頗為擔心，尤其在一番追查無果的情況下。

        她有很多想要追問哈利的點。而恰巧，哈利也有些話想問她。

        當海蒂詢問完哈利受傷的情況，并就著幾個細節陷入沉思后。哈利凝視著斯萊特林女孩在月光下分外白皙的側臉，也鼓起勇氣，說出了心底醞釀已久的話：

        “海蒂，我向丹妮問過幾個問題，關于多比的，你知道的吧？”

        開學后，他們并沒有談論過這個問題。海蒂眼中閃過詫異，但哈利那種緊張——想要詢問，又怕措辭不當傷了她——的神情，使她的心安定下來。

        她以略帶鼓勵的目光注視哈利，并不覺得冒犯。

        于是哈利的話流暢了起來：

        “我想到……當然，海蒂，我沒有分毫指責的念頭。我只是想起來這個，你知道的，呃——雖然他們都將我叫做‘救世主’，但我身邊發生的好事并不多，反而怪事接踵而來。”

        他嘆了口氣：“我一直在嘗試適應。你也覺得這次受傷古怪吧。”

        有只柔軟的手搭上了他的，海蒂的聲音悅耳：“哈利。”

        “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要聯系之前發生的怪事，那么的確避不開小精靈的示警。”說著，她微笑了一下，想要將手收回去，卻被哈利緊緊地攥住了。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哈利急了，聲音抬高，“我當然不相信——”又弱了下來，“可是海蒂，只有這么一條線索，我難免去想……我不信你會傷害我。”

        那雙綠眼睛在黑夜中，望向了她的。

        “可我確實很擔心，很擔心。”擔心那件黑魔法物品的存在，也擔心海蒂會因此受傷。

        救世主無疑是敏銳的。他意識到：假如只是一件普通的黑魔法物品，多比不會如此堅定地認為，危險將指向哈利·波特。除非，有人另有意圖，或者物品本身有什么不對。

        在這時候他更加擔心的是海蒂——擔心她因為對“父親”的情感，而忽視了黑魔法物品本身的危險，從而使自己受傷。

        海蒂的確很強大，但她也是個二年級的小巫師，是哈利的血肉之軀的朋友。

        所有藏在心底的膽怯，都抵不上保護朋友的強烈愿望：

        “海蒂，我能不能……問你一些問題？我想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海蒂輕聲道：“這是應當的。”

        “那件‘黑魔法物品’是什么？”哈利直指中心，“它會傷害到你嗎？你知道，我不是在質疑你的魔法水準。我擔心，丹妮說那是你父親——”

        “他是個黑巫師。”海蒂回答。

        夜色下，她的身體似乎繃緊了，神色變得冷漠。

        “魔法部的通緝犯，惡名昭著……”

        在魔法石事件之前，哈利便有了關于“海蒂的黑巫師親人”的猜測。但真正從她口里聽到這樣坦白的承認，還是讓男孩的心中一揪。他說：“我不是——”

        “和你父母當面戰斗過、丟殺戮咒的那種。”海蒂說完了，面無表情地望著他。

        但她在留意他的神情：哈利臉上有種驚愕的空白。

        他大概是首次意識到那道鴻溝——但他立刻以全部的勇氣越了過去：“但這不是我們間的重點，不是嗎？他沒有撫養過你，你和他也是不一樣的人。”

        不，我和他是一樣的。但你和他都反駁了這個觀點。海蒂在心里說。

        “我是。”她平靜、耐心地指正，“而且你知道，我……我在乎他。”

        即使他向你的父母丟過殺戮咒。并且成功了。

        一瞬間，她似乎在哈利·波特的眼中看到了怒火。但哈利強行壓了下去，他說：“但你不會向我丟殺戮咒。即使你父親要殺我，你也會拼命阻止……就像在伏地魔面前一樣。”

        “你保護了我，還記得嗎？”

        海蒂的瞳孔忽然渙散開來，那一刻，哈利以為自己看見了悲哀。

        但她立即反應過來，低聲喃語：

        “不是這樣……算了，你愿意怎么想都行。”

        哈利明白，這是她不愿再提的信號。盡管他心中不樂，也必須尊重：“大馬爾福給你的那件黑魔法物品——”

        “日記本。”海蒂語速很快地接了下去，“曾屬于他，后來被施展了高深的黑魔法。”

        哈利沒想到能如此簡單地得到答案：“那……”

        “我能保管好它。”海蒂說，“請相信我。”

        她補充：“假如日記本在我的保管下，傷害到了……其他人。”聲音有些艱澀，“我會負責。而且，我絕不會讓這種情況發生的。”

        “我當然相信你。”哈利堅定地說，“海蒂，你對魔法比我在行多了。”

        “我知道你的能力。可、可即使如此，保管那樣東西，對你來說也是危險的事情！不然你不會用那樣的語氣……”哈利急切地說，“正因為我相信你，相信你會竭力保管好它。”

        “才會更加擔心，過程中你也許會弄傷自己。”

        說著，救世主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言辭無用，略略紅了臉：

        “我相信你的判斷。可是，你能不能看在我的份兒上，再想一想。日記本非要留在身邊保管嗎，會不會因為太在乎它，做出了不適宜的判斷。”

        “而且，它的危險性究竟在哪里？”哈利問，“為什么多比認為，它會攻擊到我？”

        他不愧是哈利·波特。海蒂想。

        即使仍然對魔法世界有著膽怯的好奇，即使仍然沒有擺脫謙卑的習慣，哈利……他天然的敏銳，以及追尋的勇氣，已經足夠令許多成年巫師慚愧。

        “我想……”哈利仍在繼續說著，“即便我的魔力水平不如你，但也可以幫你出出主意。如果你一定要拿著那本日記，而它又那么危險——我會擔心你。”

        “你想看看嗎？那本日記。”海蒂突兀地詢問。

        “什——么？”哈利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我昏了頭……”但海蒂已在自語，“忘了剛才的話吧，哈利。我會回答你的問題，但接觸‘它’并不是一個好主意。尤其當‘它’知道你的身份。”

        她怎么會生出這樣的想法？難道在那一刻——

        海蒂·里德爾幾乎認為，十六歲的湯姆·里德爾會和她一樣，對哈利改觀。或者，她認為哈利能做到她所難以做到的事情。但這是對哈利生命的不負責。

        “忘了那個想法。”她說，“我……向你描述那本日記的外型。不要接觸，也不要讓它知道你是誰。至于我，我也會盡力這么做。”

        見哈利始終緊盯著她，海蒂微微嘆了口氣，柔和地說：

        “我將它留在身邊，并非受到引|誘，而是需要證實一些事情。”關于日記本中，十六歲的湯姆·里德爾究竟是怎樣的存在，以及她頭腦里的聲音，又是什么。

        哈利得到她的承諾，終于勉強地點了點頭。

        “好。”他說，“海蒂，我會為你保密的……無論是你的父親，還是他的日記。但你自己也要當心——”海蒂沖他微笑了一下，站起身來。

        “很晚了，哈利。”她說，“到你休息的時間了。我承諾，會找出你受傷的真相。”

        “日記——”她輕輕嘆了口氣，“畢竟是我的，我的父親，留下為數不多的紀念。但我不會讓它支配我的。等你恢復健康，我們可以再談。”

        哈利留意到海蒂在提到“父親”時，語氣遲疑了一下。這似乎是她今晚首次稱呼了父親，哈利想。

        “好吧。”雖然對談話結果不算完全滿意，但也有不少收獲，至少他確定了海蒂會慎重對待日記。哈利將臉埋到被子里，大大地打了個哈欠。

        “再見，海蒂。等我的手腕好了，我去找你。”

        海蒂沖他微微點頭，默然無聲地離開醫療翼。

        哈利揉著眼睛，滑入了黑甜的夢境。臨時前的最后一個念頭是：他想知道，海蒂的父親叫什么名字。他留給女兒的，又是些什么。

        ————————————

        他們誰也不知道的是。

        在海蒂猶豫著，輕聲念出“父親”，實際卻想著十六歲的湯姆·里德爾的那一刻。她的心底微微震動。而與此同時，斯萊特林寢室，屬于海蒂的屋子里。

        被超過十道監控咒語防護、看似隨意地壓在箱底的日記本，黑色的封皮上——

        忽然，極快地劃過一道銀色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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