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朗抱著綰卿到了后殿的浴池，氤氳的熱氣霧蒙蒙的，空氣中飄散著綰卿最喜歡的百花香。

原本還打著盹兒的綰卿瞬間睜開了雙眼，浸潤著水汽，盈盈地像兩顆黑葡萄一般。

云朗知道她已經醒了，輕輕地將她放在浴池邊放置的小榻上，如以往一般開始解綰卿身上的襦裙。

綰卿臉上帶著迷茫，乖乖地任由云朗替她寬衣，然后主動窩進他的懷里，有這他抱著自己浸入溫熱的池水中。

自從綰卿病了以后，沐浴這事兒云朗便不再假手她人，一律自己包辦。

云朗抱著綰卿坐在池水中，伸手舀起散發著百花香的池水柔柔地潑在綰卿身上，輕輕地揉搓著替小人兒沐浴。

每次綰卿午睡之后云朗都要帶她沐浴一番，為了能在綰卿清醒的時候時刻陪在她身邊，云朗將那些折子都推在了綰卿睡后再處理。

每每綰卿抱著溫暖的錦被睡著之后，云朗便輕手輕腳地回到上書房處理政務，那里的燭火往往要燃到三更。

如今的綰卿就如四歲的孩童，自然不知曉這一切，現在的她只知道滿皇宮亂跑，然后讓心急如焚的云朗帶著一大幫人滿世界找她。

被找到之后就“咯咯咯”地笑，然后再次跑開讓云朗找她，樂此不疲。

云朗一邊往綰卿身上潑著水，一邊在她發間落下一吻。

“我的卿卿……”

一聲嘆息自他性感的薄唇滑落，如墨的眸中染了幽深的欲望。

卿卿如今就如一張白紙，不諳世事，每當半夜輾轉難眠，看著她純凈的面容，云朗便只能強壓下心頭燃燒的旺火。

他就是再禽獸，也不能對一個心智只有四歲的人下手。

所以，無處宣泄的云朗便只能將心中熊熊燃燒的大火發到那些朝臣身上，尤其是那個書恒，首當其沖。

柳彎彎難得每日好言給自家的丈夫寬慰，溫柔似水。

書恒曰：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總而言之，扯平了。

云朗抱著沐浴好之后香噴噴的綰卿出了后殿，卻在第一眼看見了坐在寢殿小榻上一臉微笑的想云夫人。

“夫人安好，今日怎得有空來此？”

云朗站住，綰卿雙手環在他脖子上，大眼迷茫地看著小榻那個溫柔美麗的女子。

“我是來帶我的外甥女回家的。”

想云夫人微笑著，朱唇輕啟，然而此話一出，整個寢殿的氣壓瞬間下降。

云朗精致的眉眼散發著濃烈的肅殺，輕勾紅唇，眸光似箭。

“哦？夫人此話何意？”

想云夫人優雅起身，拍了拍微皺的衣角，臉上笑容精致如初。

“怎么，你不同意？”

云朗徑自抱著綰卿放在了軟榻上，當著想云的面就在她額上落下一吻。

“是又如何？”

云朗直起身來，背對著想云夫人，只一句反問，帝王霸氣盡顯。

他側過頭，看著想云，緩緩轉過了身，大手一揮，軟紗落下，掩住了軟榻之上無辜的小人兒。

“我千夜殿想帶走的人，本夫人不覺得任何人有這個本事可以留下。”

想云夫人收起笑意，眉眼冷冽，眸光犀利、毫不退縮。

“夫人，您是在威脅我？”

云朗斂了笑意，廣袖之中的雙拳緊緊握住，指節泛白，然而他的身姿依然筆挺，巋然不動。

“呵呵呵，威脅不敢當。”想云掩唇輕笑，轉瞬之間挑眉反問：“是又如何？”

灼灼逼人的鳳鳥，火光烈烈，雙翅大展翱翔九天，饒是云朗，亦倍感壓力。

不待云朗開口，想云自顧自接下去道。

“原以為你是個重情重義的漢子，沒想到竟連自己的女人都護不了，孬種！”

冷冷一頓嘲諷，一身落落風華的女子不再管那所謂的九五之尊，繞過他走到了軟榻前，伸手掀起幾重軟紗。

純白的狐皮軟榻上，精致如瓷娃娃一般的姑娘擁著雪白的錦衾甜甜睡著，宛若墜落凡間的天使，卻不幸被人折了雙翼。

想到此處，想云雙眸一黯，眉間染上幾點陰郁。

“綰兒，綰兒，醒醒……”

軟聲輕喚，女子撲朔著蝶翼般的眼簾，緩緩地睜開了雙眼，那一刻，想云以為自己看見了這世上最美的寶石。

見她迷蒙地看著自己，想云溫柔地笑了笑，揉揉她未綰發的頭，道：“綰兒，姨母來帶你走，去一個再不會受傷害的地方，好嗎？”

云朗的目光鎖著綰卿，腳步卻像生根一般鎖在了原地，心頭因想云那句話而劇烈起伏，目光中滿滿的都是痛苦和掙扎。

綰卿看了看眼前溫柔美麗的想云，又去瞧了瞧一旁的云朗，低下頭沉思了許久。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般久，云朗的喉嚨發緊，雙眸眨一下都不舍得，生怕看見綰卿點頭。

“怎么樣？綰兒，姨母帶你走好不好？”

想云坐在榻旁，柔柔地將散落綰卿臉頰的碎發別到腦后，就像看著自己的女兒，無微不至。

綰卿抬起頭，看著想云，雙眸卻滿含著淚。

“怎么了，綰兒，怎么哭了？”

“卿卿……”

兩道迥然不同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前者是一如既往的溫柔，而后者卻帶了疼，戛然而止。

綰卿說不出話，咬著唇，左手努力指著一旁站著的云朗。

想云不明白她是何意，疑惑地轉頭看了一眼云朗，復又轉頭看著綰卿。

“綰兒，你想說什么？”

綰卿拼命搖著頭，左手使勁兒往前點著，就差一點兒就要跌出榻外了。

幸虧想云及時扶住了她，攬過她的肩頭，輕輕拍著綰卿的背，嘴里柔聲哄著。

過了一會兒，情緒激動的綰卿總算安靜了下來，像個小獸一般蜷縮在想云懷中。

云朗一直站在那兒目睹著一切，然而卻半分未動。

他不是不想動，只是他想起幾月前那張蒼白的臉，身下觸目驚心的血跡，便生生支柱了腳步。

或許，再待在自己身邊，卿卿只會繼續受到傷害，就此讓她和想云夫人離開，她的后半生，應會快樂許多……

云朗閉了閉眼，挪動腳步，滯緩地往外走去，一步一步，就像踩在刀尖上，痛的不是腳下，是心。

“等等。”

突然的，想云叫住了他，云朗還未回身，就感覺一個小東西狠狠撞在了自己身上，一個凜冽，差點兒就摔倒了。

云朗回身，驚訝地看見保住自己腰身的綰卿，滿臉委屈，大眼含淚地看著他，那姿態，活像一只被人拋棄的小貓。

“卿卿，你……”

云朗驚訝地說不出話，條件反射地將沒穿履就沖下榻的小東西一把抱起，任由綰卿在他胸前嚶嚶哭泣，沾濕的胸膛，瞬間就像被澆灌的春芽，又開始復蘇，萌芽，最終長成一片繁華。

“卿卿，你不想離開我是嗎？”

云朗極喜，托著她使勁往自己胸膛的位置靠，那里，種了一片只為綰卿而生的富貴花，有卿即盛，無卿便亡，從來都不屬于他。

感覺到胸前小小地推拒，云朗趕忙松開了一點兒手上的力度，方才被喜悅沖昏了頭，差點兒沒將綰卿勒死。

想云夫人看著眼前這一幕，輕輕嘆了口氣，站起身來，緩緩走到二人面前。

“云朗，既然綰兒選擇了你，那我也不便再多加阻撓，只是綰兒如今這副樣子總不是長久之計，我這次來是想帶綰兒回鬼谷，我父親有法子可一試。”

想云說的嚴肅，云朗也不敢懈怠，看了一眼懷里童稚天真的綰卿，細細思索了一番。

“可有把握痊愈？”

想云搖了搖頭，道：“不到一成。”

云朗臉上越加難看了些，不過他最終還是同意了。

那些注定要他去面對的，自然無法逃避，無論此去卿卿是痊愈也好，仍是如此也罷，她都是他這輩子心尖上的綰卿。

不過若是她痊愈之后想起往事，屆時或許他將再也無法見她，但是，至少她可以健康地活下去。

深秋時節，大齊的皇宮只剩下云朗一人，往日的歡聲笑語不再，有的只是寂寂秋葉滿庭，掃落一方濃愁。

一身黑色龍袍，云朗站在昔日的椒房殿前，眼前依稀出現了綰卿的小臉兒，古靈精怪地從門內探出頭偷偷看他一眼，瞬間又縮了回去等他去找。

“卿卿……”

云朗驚喜地幾步跨到門后，然而那里什么都沒有。

他這才想起，綰卿已經隨想云夫人走了，是多久了？半個月？還是一個月？

記不清了……

云朗背手看向宮墻上的天空，一朵云也沒有，不知道卿卿現在如何了，睡得可好？膳食可有按時用著？半夜還會不會驟然醒來蜷在角落哭……

已經不知道是今天第幾次嘆氣了，云朗垂下頭，又默默地消失在了椒房殿庭前，背影蕭瑟，漸行漸遠。

“陛下日夜思念娘娘，這樣下去身體會吃不消的。”

方山看著云朗遠去的背影，雙手套在袖子里，靠在宮墻旁和素白閑話，綰卿離開之后，這樣的場景日日可見。

云朗總要定時來椒房殿晃蕩幾回，不要人跟著，沒辦法，方山只能和來此和素白聊天兒，長吁短嘆，好是一番感慨。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還不是自己作的。

素白腹誹，但面兒上還是應和著。

“嗯，瞧著是又清減了些。”

二人正在瞎侃著，突然遠遠跑來一個小黃門，氣喘吁吁地說道：“方、方太監，周國皇上突然來訪……”

“什么！”

方山驚呼一聲，嚇得拂塵都掉了。

宮門將士來報，周兗突然出現在宮門口，亮出身份，揚言要見云朗，然而眾人遍尋云朗不到，不得已，遣了個小黃門來尋方山，指望他能知道云朗在何處。

然而云朗前腳剛走，方山哪里知道他又去哪兒了？

“還愣著干嘛？快派人去找啊！”

方山急得跳腳，一國君主不聲不響地來訪，他們大齊如何能失禮？不過文書上不是說下個月的嗎？怎么整整提早了一個月？

來不及細思，方山撿起地上的拂塵，敲了一下那個小黃門的腦袋就匆匆往云朗方才消失的地方而去了。

此刻唯有素白一人還淡定站在原地，眸中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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