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是二月中旬，外頭的寒意消融了許多，種在院兒里的樹枝上，滴答滴答的落著水珠，倒也好聽。

        只是今日的陳府，就不是那么平靜了。

        一大早，門房便來傳信，說是府外跪著一位姑娘，一直哭，道是腹中有了大爺?shù)暮⒆�，求夫人寬仁，給她們母子倆一個容身之處。

        “妾跟了大爺已經(jīng)有五個月了，從前我一個柔弱的女子，居無定所，四處流離，好在遇著了大爺，這才安定下來”。

        女子低低啜泣著，“要是沒有這孩子，我一個人也沒什么的，只是他已然在我腹中，我只好厚著臉皮來求夫人，給我們母子倆一個容身之所”。

        這娘子看著身姿委實柔弱，風(fēng)一吹便能倒的樣子。門房聽了這么勁爆一個消息，暗道這府中怕是要鬧騰一陣子了。

        不過到底也不敢怠慢，府里男主子們都去了衙門，只得拉了幾人分頭去各位夫人處報信，不過剩下這幾人眼觀鼻鼻觀心，都不敢去大夫人處。

        那今日值守的門房一跺腳，暗罵這幾人心眼子忒多，只好自己去了。

        春熙堂內(nèi)

        四面只有爐子里燃著的香快活的往外飄著，這屋里幾人皆是大氣不敢出。堂前站著前來回話的門房，這寒意冰澀的天兒，他竟也出了一身冷汗。

        高盛妍端著一杯清茶細(xì)細(xì)抿著，時不時吹一吹杯中冒上來的熱氣，妝容正好，鬢發(fā)一絲不亂。

        門房回想著他來報信時的場景，這位東院女主子梳著妝眼皮子都沒抬一下，并著兩個大丫鬟也是只仔仔細(xì)細(xì)的給夫人端茶倒水、梳妝綰發(fā)，仿佛他說的都不是個事兒似的。真正驚詫的只有那些個屋外伺候的小丫頭，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十分不敢相信。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把人帶去母親那處，我換身衣裳便來”，高盛妍放下手中的杯子，抽出袖里的帕子拭了拭嘴角，沉聲說到。

        門房小廝如蒙大赦，磕了個頭便快步走了。

        “夫人……”,絮兒一臉心疼地看著她，即便她也早已知道，可這放在外頭時一回事，鬧上門來又是另一回事，他們明顯是欺負(fù)人呢。

        高盛妍面容一直未有變化，扯著帕子端坐著，誰任也看不出來她究竟是傷心難過還是根本不把那個女人放在眼里。

        她好笑的看著絮兒氣的臉色爆紅的樣子，吩咐道:“好了好了，快去收拾些慣用的東西，我先去趟母親那里，待會兒直接去莊子上便好了，咱去那兒玩兒上一段時間”。

        這回?fù)Q做絮兒瞪大了眼睛，娘子這是想做什么？？？

        “晴芽，帶些人跟我走”，高盛妍這才施施然起了身。

        晴芽雖是個向來溫和不過的性子，這次也是一肚子的火氣，木著臉毫不客氣的點了院里十幾個丫鬟，并著好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往榮香堂去了。任誰看了都像是砸場子去的。

        不過這次真真兒是她們想錯了，若是高氏女要去砸場子，怎會只帶幾個丫鬟婆子去，那府中養(yǎng)的打手是做什么使的。

        李氏那邊，一接到信兒便急匆匆的將人帶來了榮香堂，生怕被哪個善妒的女人害了去。好茶好水的供著，好使了人把她壓在箱子里的厚絨大衣拿了出來給她披著，萬不可凍著了她的孫子。

        只是這廂，李氏也泛起愁來。本來按她想的，是等人先把孩子生下來，再壓著媳婦把人抬進(jìn)來，這樣保險些。只是她沒想到這個女子如此心急，毀了她的算盤。

        程萱宜低著頭，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兒上還掛著淚痕，她暗暗撇了一眼座上的女人，心知這老婆子在想些什么。

        李氏還不敢和高盛妍硬抗，便想等她肚子里的孩子生出來看是男是女，才決定她有沒有價值讓她與高盛妍撕破臉。

        程萱宜撫了撫肚子，她可不想順著這老婆子，她不會讓她的兒子頂著外室子的名頭生出來。所以，她便先下手為強(qiáng)了。

        未過多久，丫鬟來報，道是大夫人來了。

        “侯夫人，萱宜……”，她緊攥著衣裳，身子微微弓著，臉色發(fā)白，讓人看起來極有保護(hù)欲。

        李氏看她，以為她害怕，伸過手去拍了拍她的手背。緩緩說道：“沒事兒，我在這兒呢，她不敢動你”。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高盛妍到了

        “母親，這是哪位嬌客來訪啊，還由您親自陪著”，女子鬢發(fā)高高盤起，髻上紅翡滴珠鳳頭步搖隨著主人的步子微微晃動，除此之外別無其他發(fā)飾，上身著蘇繡月華錦衫，配的是月牙鳳尾羅裙。明明是一身素凈的裝扮，卻端的人出塵雅致，大方文雅。

        高盛妍只瞧了一眼堂上坐著的猶帶淚痕的女子，微微與李氏欠身，便徑直往另一個主位上坐去，面上氏族女子慣有的微笑一直不曾散去，任誰都會覺得這是個溫柔賢惠、孝順知禮的宗婦。

        只是李氏知道，這個女人內(nèi)里是多么善妒，多么計較自己的丈夫，別人家的婆婆都是看好了丫頭直接往兒子房里送，她這兒倒好，連納個妾都要她這個婆婆算計著。

        李氏身邊的丫鬟見夫人來，立刻前去泡茶，上的是上好的西湖龍井。當(dāng)然這也是李氏授意的，她總是覺著在這個出身高貴的媳婦面前抬不起頭來，是以樣樣都掐著尖兒來。

        高盛妍抿了口茶，笑道：“還是母親這兒的茶清香可口，從前都錯過許多了呢”，喝了一口便放下，“前兒個我還得了些信陽毛尖，我喝著也是不錯，待會兒我喚人給母親也送些來”。

        李氏聞言，低咳了一聲，說到：“那到不用了，我這個做婆婆的，哪好與你們這些年輕人貪嘴”。

        隨后高盛妍又與李氏聊了些府中的瑣事，完全沒有理會坐在一旁的女子的意思。

        程萱宜多少有些尷尬，又不好直接出聲，雙手在袖里纂的發(fā)白，暗道這高盛妍還是如前世那般目中無人。

        李氏也急的很，她本以為她這媳婦帶那么多人來是要鬧事情的，她都想好說辭了，高盛妍不敬婆母，目無尊上，屆時就是高家派了人來，都是她占著理。

        卻不想人家只是帶了人在那兒站著，心平氣和的與你說話，讓她這婆婆也無計可施，總不能明明白白的告訴她，‘來鬧啊，我等著你呢’。

        待說了會兒話后，高盛妍這才好像剛想起堂中還有個人，轉(zhuǎn)頭看向她道：“這位娘子是哪里人，怎的平白無故的就說跟了我家大爺，我這當(dāng)家主母可沒看到納妾文書，肚子里還多了個來路不明的孩子”。

        程萱宜立時紅了眼眶，顫抖著說:”妾是五月前在柳州跟的大爺，然后大爺便帶了我來京城，給我安排了住處，沒多久……我便有了大爺?shù)暮⒆樱�真的是大爺�(shù)摹薄?

        一路停停頓頓的說完后，便低著頭垂起淚來，“求夫人垂憐，給我們母子一條生路”。

        高盛妍聽了好笑，給她一條生路，她何時想過要她的命了。

        不過這話卻是激起了李氏的怒氣，想著三年了循兒膝下別說兒子，女兒都沒一個，火氣立馬便上來了。指著程萱宜說到：“高氏，這個孩子既然來了，那便是與陳家的緣分，你便看著安排了吧，哪有讓家里的孩子平白流落在外頭的道理，你這讓外人如何看咱們家”。

        程萱宜見李氏幫她說話，頓時心喜，覺著既然婆婆發(fā)了話，那這事兒便成了一半了，她高盛妍在厲害，總不能給自己婆婆甩臉子吧。

        高盛妍看著這一個兩個的拿著輩分孩子壓她，本來平靜無波的心情也一下子差了起來，收起了面上的笑，看著李氏說到：“兒媳倒不知納妾原來是這么個納法，腹中孩子都幾個月了我這個正妻最后才知道，想來這也是陳家的規(guī)矩了吧”。

        李氏聽了這話臉色立馬便不好看了，陳疾的來歷是李氏心里的一根揮之不去的刺。她厲聲呵道：“高氏，這是陳家，你別太囂張了，今日萱宜你是認(rèn)也得認(rèn)，不認(rèn)也得認(rèn)”。

        話兒說到這份兒上來，高盛妍也不打算留了，撣了撣袖子起身，說到：“母親，近來兒媳身上不太爽利，去城外遂園莊上住段日子，便不留在府里服侍您老人家了”。

        高盛妍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來，又帶了常用的物事兒浩浩蕩蕩的出了城。

        她不伺候了

        ……

        陳循正在校對史稿，案上鋪滿了史籍珍冊，同僚曾平拿了本書過來與他探討，見他有些出神，忙蹭了他一下，調(diào)侃道：“想什么呢，這么出神，該不會是想嫂子了吧”。

        官署里的年輕官員都知道，咱們的陳循陳大人娶了位美麗高貴的妻子，讓他們這群人整日抓耳撓腮的想知道這位小嫂子到底長得有多美，比之王家女又如何。

        陳循今日確實有些心不在焉的，眼皮跳的厲害，總覺著今日有什么事兒要發(fā)生。見這人嘴上沒個把門的調(diào)侃自己的妻子，腳下扎扎實實的踹了過去。

        “哎呀，你怎么這樣啊，說說都不讓，真沒意思”，曾平揉著被踹的小腿，低聲控訴道。

        雖說男人之間難免有些這樣的玩笑，旁人也不會太在意，且人家只是說說，也不見得真有什么惡意，可他卻不想讓人在背地里談?wù)撍��?

        在他心里，高盛妍就是他隱秘的喜悅，她的美，只有他知道。

        他收拾好桌上的書本，加快速度校閱稿子，想著趕快做完早些回去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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