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第二百三十七章
陰暗地室之中, 手臂筋肉虬結(jié),鼓起的血色經(jīng)脈如同長蛇蜿蜒,太上非白神情猙獰,身形雖如青年, 但一張臉卻顯出垂老之態(tài)。
血色經(jīng)脈鼓動, 骨骼發(fā)出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響, 他的面容恢復青年樣貌,只是一雙眼中陰冷不改, 像是淬了毒一般。
惱怒地掀翻一旁桌案,太上非白粗喘著氣, 經(jīng)脈骨肉中的痛苦無法可解, 只能強行承受。
若非那廢物重傷,他也不必受這般苦痛!可惜他還未找到更合適的命俑, 只能容那廢物繼續(xù)活著。
至于那些膽敢違逆于他的奴仆, 更是該死!
太上非白眼中戾氣一閃而過, 身旁, 容貌姣好的侍女正在為他更衣,便在這時, 被他一腳踹了出去。
侍女跌在地上, 伏著身體瑟瑟發(fā)抖,卻連求饒的話也不敢說上一句。她心中清楚,這樣做,只會有更糟的下場。
太上非白自然不會在意一個奴婢的死活, 他抬步,竟是直直從侍女蔥白般的指尖踩過,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暗室中眾人像是早已習以為常,對面前發(fā)生的一切視若無睹, 臉上不見有任何情緒波動。
天武衛(wèi)大將府,斛律嗤笑一聲,將慶王府送來的請?zhí)釉谝慌裕骸八故敲L。”
他向來是瞧不上太上非白的,若非恰好有個好兄長,太上非白這樣的人根本活不到今日,更逞論還安穩(wěn)地高居王爵之位。
“可惜當年蕭無塵只是廢了他,而未能取他性命。”
在一旁批復奏請的女子冷聲開口:“倘若真讓蕭無塵在上京之中殺了他,太上皇族的威信便蕩然無存。”
斛律自是明白這個道理,但誰也沒有想到,太上霄云會在繼位之前便飛升了。烈帝與一十八氏族明爭暗斗,最后叫太上非白的親哥哥太上非玦上了位。
“除了對慶王太過偏袒,景帝所行,未曾辜負烈帝陛下的教導。”女子中肯評價道。
太上殷繼位后,世人便多以景帝稱太上非玦。
斛律撇了撇嘴,倒也沒反駁,畢竟,這話也是極為公允了。
“當年他因?qū)Ω短煅茏诓怀桑槐仆宋唬缃裥垳缡赖淖徰砸怀觯瑓s是又給了他發(fā)難的機會。”想起匯聚于上京的天下仙門,斛律的神色多了幾分凝重。
女子面上不見什么波動:“如今中域盡歸皇朝所有,唯有天衍宗不曾俯首稱臣,景帝想將之納入皇朝版圖,也不奇怪。”
何況天衍宗內(nèi)還有無數(shù)自上古傳承下來的典籍秘藏,靈物珍寶,如何不令人覬覦。
“阿戎,你如何看玄龍滅世之說?”斛律看向自己的副將,忽地問道。
林戎眸中如幽潭死水,未曾有所起伏,她淡淡道:“周天星辰閣之事發(fā)生得古怪,讖言真假難以驗證。不過,帝女長于天衍宗,我想,天衍宗及門下弟子,不會做禍亂天下之事。”
“只是明若谷失蹤,天衍宗閉山,宗門之內(nèi),應當生了外人所不知的變故。”
上京之中,已是山雨欲來。
斛律沒有再多說什么,他拿起桌案上傳訊玉簡,隨即高高挑起了眉頭:“這姓蕭的小丫頭,到底想做什么?!”
林戎抬起頭,拂手召過玉簡,神識探入其中,隨即也皺起了眉頭。
這位主上竟然令天武衛(wèi)在慶王府外埋下無數(shù)雷火符,此事天武衛(wèi)不敢擅專,只能立即報于斛律。
她這是要干什么,炸了慶王府么?!
“不錯。”蘭絮閣內(nèi),面對林戎質(zhì)問,太上葳蕤微抬起眸,似漫不經(jīng)心一般回道。
就好像炸掉一座慶王府,于她而言根本不是什么值得留心的事。
如今站在她面前的只有林戎一人。以斛律對太上非白的厭惡,炸了慶王府正中他下懷,帶他來除了添亂也沒有別的用,是以林戎選擇孤身前來蘭絮閣。
“如此開罪景帝,對你有何好處。”林戎冷聲問道。
太上非白不足為懼,但景帝太上非玦已是踏入合道境界的大能。
“我此番來,本就是為找他們的不痛快。”太上葳蕤憑欄而立,風灌進寬大的袍袖中,有飄然而去之態(tài)。
林戎沉默一瞬,終于再開口:“你到底是誰——”
一個南域小宗出身的元嬰修士,當真能有如此見識與氣度?
這世上,當真有滄瀾門蕭滄流這個人么?
林戎看著自己面前的太上葳蕤,眉頭緊鎖,到了此時,她已經(jīng)可以確定,太上葳蕤是借慶王府之事,故意引她來此。
“你會知道的。”
不過不是現(xiàn)在。
太上葳蕤轉(zhuǎn)頭看向林戎,徐徐又道:“對于太上霄云留下的皇朝,這樣的蠹蟲,自是越少越好,不是么?”
這數(shù)百年來,太上非白雖身無修為,卻借權(quán)勢橫行無忌,觸犯律法也非一一。有太上非玦遮掩,朝中眾臣便也對其作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殺人誅心。
要殺太上非白,于如今的太上葳蕤而言,再簡單不過,但僅僅如此,又如何對得起他曾經(jīng)所為。
聽完太上葳蕤的話,林戎不由沉默一瞬。
她之所言,切中關(guān)鍵。
天武衛(wèi)一直所要守護的,是太上霄云留下的皇朝和這里的子民,而非太上皇族。
“你要如何做。”她抬眸,那雙眼很是沉靜。
太上葳蕤勾起了唇角,并不覺得意外。
就算天武衛(wèi)如今尊她為主不過形式,但也并非不能為她所用。
檐角風鈴響動,蘭絮閣下行人熙熙攘攘,不時有叫賣聲響起,只見一片繁華盛景。
距離太上非白的壽辰尚還有幾日時,上京城內(nèi)的酒水已然被慶王府盡數(shù)買下,以備壽宴上取用。
不少托庇于慶王府上的勢力更是早早趕到上京,隨行帶著各種奇珍靈物,只待親自向太上非白獻禮賀壽。
及至太上非白壽辰當日,慶王府府門大開,上好的絲絹鋪地,各處陳設(shè)俱以金玉飾之,極是奢靡。
王府外車水馬龍,捧著重禮前來賀壽之人堪稱絡繹不絕。
太上非玦父母早亡,對太上非白這個弟弟一向優(yōu)容,即便他已經(jīng)退位,但真正掌握帝王權(quán)柄的,仍是太上非玦。
因而有他在一日,太上非白便可高枕無憂,富貴榮華。
便是未得相請的人也爭相前來奉禮,慶王府內(nèi)外俱是一片嘈雜景象,府中仆婢忙得幾乎腳不沾地。
不過真正有分量的人物定然是不會來得太早,早早便到的多是攀附太上非白而立足或已然沒落的氏族,此時聚在前廳,與相熟的人說些閑話。
而隨著開宴的時辰將近,上京中位高權(quán)重的人物也逐漸現(xiàn)身。
“那是上京一十八氏族的顧家子弟——”
“常家那位選帝侯正好回京述職,竟是親自來了。”
“鐘離氏家主分明已經(jīng)出關(guān),此番卻只是派了一個旁支族人來,看來鐘離氏與景帝陛下的分歧尤在啊。”
……
“無論如何,此番慶王殿下壽辰,一十八氏族盡皆遣人來賀,皇族之中,再找不出第一位宗親有這樣的臉面。”
“慶王乃是景帝陛下最看重的弟弟,皇朝之內(nèi),自是無人能怠慢于他。”
“也不盡然,這么多年來,慶王府年年相邀,天武衛(wèi)中卻是從未有人前來。”
“天武衛(wèi)地位特殊,向來是不愿同皇族中人多來往的。”
“不過前日天武衛(wèi)祭典,竟有人拔出地闕,依照當年霄云帝女留下的話,一個元嬰境小輩便做了天武衛(wèi)如今的主人,實在是德不配位啊。”
“是啊,不過一個元嬰期的小輩……”話中難掩酸意。
便在眾人閑話中,前來赴宴的客人逐漸聚齊,太上非白在奴仆簇擁中走入席中,沿路見了他的人,紛紛行禮問好。
點頭示意,太上非白坐上主位,看著眼前熱鬧,心中頗有幾分滿意。
這些人,都是為他賀壽而來。
“天武衛(wèi)斛將軍,林副將到!”便在這時,下仆有些激動的聲音隨之響起。
眾人齊齊向外看去,只見斛律身著常服,與林戎聯(lián)袂而來。
“連天武衛(wèi)主將都親自來了?!”見了一人,席間諸多來客臉上都難掩驚色。
“本將來湊個熱鬧,慶王不會介意吧?”斛律看向上方,眼中帶著幾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太上非白滿心都為天武衛(wèi)大將親自前來這一消息而志得意滿,未曾聽出他言外之意,此時只開口回道:“將軍請入座便是。”
他很清楚,斛律一向瞧不上自己,不過如今,堂堂天武衛(wèi)大將不還是要前來為他賀壽?
想到這里,太上非白心中一陣痛快。
“斛將軍為何會來壽宴?”有人萬般不解。
“我看啊,他是受命而來。”另一人低聲回道,“我聽說,這天武衛(wèi)奉之為主的滄瀾門弟子,可能是那位的女兒。”
哪怕在天武衛(wèi)祭典上,太上葳蕤毫不客氣地向太上殷動了手,還是有許多人兀自做此猜測。
說話的人向上指了指,才繼續(xù)道:“景帝陛下最是看重慶王,想坐上儲君之位,自然不能惡了這位叔父。”
周圍眾人頓時恍然,正是如此,怪不得天武衛(wèi)兩位將軍都親自來了。
不過他們出現(xiàn),一行來為太上非白賀壽的皇子皇女便很難覺得高興了。
蕭滄流得天武衛(wèi)倚仗,他們在儲君之位上便多了個強有力的對手,這讓人還如何高興得起來。
就在眾人準備入席之際,只聽園外響起一道尖細嗓音:“我等奉陛下之命,為慶王賀壽——”
數(shù)十禁衛(wèi)捧著品類繁多的靈物自外而入,其上靈光盈盈,俱非凡品。
因著太上非玦的緣故,太上殷對自己這位叔父向來很是大方。諸多靈物奉上,太上非白感受到眾多艷羨目光,心中自是暢快不已。
就算他不能修行,那又如何?
這天下,有幾人能比他更有尊榮?太上非白昂著頭,姿態(tài)傲然地謝過賞賜。
宮中派來的內(nèi)侍也得以入席,而今該是開宴的時辰了。
太上非白掃過下方,終于想起還少了誰。
天武衛(wèi)雖至,那拔出地闕的滄瀾門小輩何在?
他腦中剛閃過這個念頭,便聽府外傳來一聲高喝:“滄瀾門到——”
滄瀾門?
聞聽這幾個字,在場許多人都是心中一動。
“前日在天武衛(wèi)祭典上拔出地闕的少女,就是滄瀾門弟子?”
“不錯,聽說近些時日,上京各大勢力都曾向其投帖相請,盡數(shù)都被婉拒,不想今日滄瀾門竟是親自上門為慶王賀壽。”
“果然,天武衛(wèi)兩位大將,便是受其授意而來。”
太上非白心中隱隱有些不悅,將要開宴時才至,如此態(tài)度,全然不夠尊重他這長輩!
不過想到天武衛(wèi)大將親自前來,他勉強壓住怒意,不計較這小輩失禮之處。
在各色意味不一的目光下,太上葳蕤帶著數(shù)名天武衛(wèi)緩緩走入園中。
在她腕上,燕愁余化為尺余長的小蛇纏繞,如今他已經(jīng)能將身上煞氣盡數(shù)收斂,便不必擔心輕易被人察覺存在。
讓席中眾人覺得意外的是,在太上葳蕤身后,竟有幾名天武衛(wèi)抬著堪比人高的抬盒。
隨著她向前行來,場中所有目光一時都落在了她身上。
這便是那拔出了地闕的少女?生得卻是絕色,她身后難道是獻與慶王的壽禮?
四下傳出低低的議論聲,行至席中,太上葳蕤停下腳步。她微微抬手,天武衛(wèi)松手,抬盒便砸在了地上,只聽聲音便知其中分量著實不輕。
這盒中裝的究竟是什么?眾人難免心生好奇。
太上葳蕤抬頭看著前方的太上非白,面上勾起似笑非笑的神色。
目光相對,太上非白不自覺地皺了皺眉,不知為何,他莫名覺得這少女有些眼熟。
當著在場無數(shù)上京權(quán)貴與修士大能的面,太上葳蕤徐徐開口:“滄瀾門蕭滄流,前來為慶王賀壽——”
話音落下,她反手拂袖,抬盒應聲碎裂,木屑橫飛,露出其內(nèi)物件。
那是一口鐘,一口式樣古樸,其中甚至不含絲毫靈氣,以凡鐵制成的鐘。
大多數(shù)人都以為自己看錯了,只是再三凝神,終于肯定那的確就是一口鐘。
在慶王壽宴之時,給他送上一口鐘?!
意識到太上葳蕤做了什么,眾人齊齊變了臉色,這只怕不是來賀壽,而是來尋仇!
斛律卻是笑了起來,看來今日這趟,他的確是來對了,這可是天下少有的熱鬧!
同他一般想法的也不在少數(shù),上京中真心與慶王府交好的人,實在寥寥。
不等太上非白發(fā)難,前來為他祝壽的當朝皇子已然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蕭滄流,今日乃叔祖壽辰,你如此行事,實在是荒唐!還不快叩首跪拜,向叔祖請罪!”
他覷了一眼,只見太上非白神情陰冷,幾欲擇人而噬,心中頓時大快。這位叔祖可不是什么心胸寬廣的人物,但凡被他記恨上,總有千般手段對付。
這蕭滄流竟敢在壽宴上做出這等事來,必定觸怒了他,如此一來,就算這蕭滄流有了天武衛(wèi),也未必能坐上儲君之位!
為討好太上非白,青年高聲對隨行而來的侍衛(wèi)道:“還不快將她拿下!”
幾名化神期的侍衛(wèi)身形一閃,盡數(shù)向太上葳蕤抓來。不必她動作,身后一名洞虛境天武衛(wèi)上前,靈力震蕩,輕易便將這幾名侍衛(wèi)盡數(shù)逼退。
“天武衛(wèi)在此,誰敢冒犯我家主上!”斛律大步向前,袍角揚起,帶著一股難言的壓迫感。
天武衛(wèi)大將乃是合道境的修士!
席間之人不免意外,難道天武衛(wèi)當真認下了這個主上?
“斛律,你要包庇這小輩么?!”太上非白疾言厲色地喝問道,他一定要將這滄瀾門小輩千刀萬剮,才能解心頭恨!
斛律卻并不將他的怒氣當回事,口中笑道:“我家主上攜禮前來為慶王賀壽,又未曾做錯什么,何談包庇一字?”
太上非白被他一番話氣得臉色青紫,自從太上非玦登上帝位后,哪怕他被蕭無塵廢去經(jīng)脈再無法修行,在這中域之內(nèi),誰都要禮讓他三分,輕易不敢冒犯。
而今,在他的壽宴上,竟有人敢送上一口鐘來!
“小輩,你現(xiàn)在叩首認罪,本王還能留你一條性命!”太上非白的臉色陰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他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了這幾個字。
太上葳蕤笑了,竟是全然未將他的震怒放在眼中:“這世上要本尊叩首認罪的人,大都已經(jīng)死了。”
她慢條斯理道:“如此說來,這口鐘,與慶王實在相配。”
話音落下,場中近乎鴉雀無聲。
這少女行事,著實是讓人意想不到。
“聽說天武衛(wèi)祭典上,她還向陛下出刀,我原是不信,如今來看,卻是不無可能。”
畢竟,敢在壽宴當日給慶王送上一口鐘的人,還有什么做不出的。
只是她與慶王到底有什么仇怨,要在今日如此行事?
誰不知道,慶王最重顏面,竟然會在壽宴之時被人當眾打臉,送了一口鐘。
出了這樣的事,便是慶王想忘,在場之人卻是忘不了的,此后上京之中,今日發(fā)生的事流傳開來,他往后只怕也無心辦什么壽宴了。
“好,好!”太上非白被這句話氣得險些沒緩過氣來,他顫著手下令道,“給我將她拿下!”
隨著他話音落下,數(shù)道氣息一同襲向太上葳蕤。
太上非白身無修為,因此府中供奉的大能不少,只渡劫便有三名。
不過隨著斛律抬手,掌中靈力隱現(xiàn),將攻勢盡數(shù)消弭于無形。有他在,慶王府修士根本可能近太上葳蕤的身半分。
見此,太上非白的臉色更難看了。
“慶王還是將鐘收下才好。”太上葳蕤噙著笑,一字一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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