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站起來嗎？”維德拿手背替她抹了抹額頭上的水珠，光潔濕潤的肌膚白得反光。

        “能。”

        她朝他笑了笑，兩個人一起彼此借力站了起來。

        “剛剛那個人是誰？”維德看了一眼城門的方向，替她清理衣服上的雪。

        愛琳搖頭：“我不認識……他說他叫科林。”

        維德念了一遍，腦中似有什么劃過，但這名字實在是太過普通，光是下城的普樂街區就能找出一千個科林，于是他放棄追尋，只問道：“他對你做了什么？”

        愛琳含糊地道：“沒什么，我不小心撞到了他，他幫我撿起木牌而已。”

        他確實沒對她做什么。

        “你們沒事吧？”清冷干脆的女聲從身后響起，愛琳抓緊了手里維德的衣袖，又松開，緩緩看過去。

        雪花細碎飄落，厚厚的斗篷下一張美麗如玫瑰的臉出現在眼前，臉頰紅潤，眉毛揚起，有著英氣鏗鏘的美，風雪卷過，更顯得驚艷。

        她往他們后面看了一眼，對維德說道：“那人一看到你就走了，你結過什么仇嗎？”哪怕裹著斗篷，依然看得出她身材美好。

        維德邊把愛琳的風帽蓋回去，邊搖頭道：“我沒有印象。”

        愛琳收回了視線，垂下頭看著三個人的鞋尖，抿著淡唇不吭聲。

        高挑的女子哈地笑了一聲，她道：“你就是從小一直是這樣的腔調，才會結了數不清的仇。”

        “尊敬的海德薇小姐一如既往地希望我過得不幸。”維德含笑說道。

        “哦，這是天大的誤會。”海德薇聳聳肩，拍掉肩頭的雪，熟稔地開著玩笑，“赫頓神在上，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希望您獲得幸福的人。”

        “身為一個騎士，我權且當做小姐說的話是發自內心的吧。”維德跟著聳聳肩，而后轉向沉默的愛琳，微笑著道，“愛琳，讓我為你們介紹一下。”

        “這位是海德薇·布朗小姐，是我多年同學和好友，現在在教育局里工作，也擔當伊麗莎白公主和卡洛琳公主的家庭教師。”他握起愛琳泛涼的手，“這位是愛琳·魯伯特，斐文德學院的教師，文森教授的助手，我的……妻子。”

        他最后兩個字咬得很輕，在這場風雪之中幾乎讓人聽不清楚。許是寒風過于凜冽，他耳朵被凍得泛紅。

        愛琳神色很平靜，而海德薇則揚起眉，笑了笑。兩個女子各自問好，海德薇握著她的手，淡淡笑著直視她：“能夠見到您是我的榮幸，愛琳女士。”

        “這是我該說的話，海德薇小姐。”她小聲說道，睫毛習慣性地垂下，“還請您多多關照。”

        “雪這么大，我們就先回家了，你也快回去吧，伊麗莎白公主還在王宮里等著你吧？”維德說道。

        “知道，只是剛剛說的話別忘了。”海德薇笑道，“我們幾個好幾年沒有一起聚過了。”

        “那給等王太子殿下回來再說。”維德笑笑。

        “你定下來了，這個事情也就定了。”海德薇擺手道，“殿下什么時候反駁過你？好了，我先走了，回頭再聊！”

        愛琳看著她高挑的背影出神。

        “怎么了，愛琳？”維德低頭問道。

        “覺得有些眼熟。”愛琳收回了眼神。

        “她也是在斐文德讀的初等學院，你可能見過。”維德笑笑，不知為何又多看了她一眼。

        維德和愛琳順著原路朝王城門外走，地上石子路濕滑，他的手握得很穩，松軟的雪在腳下吱呀吱呀地吸走了聲音。

        他們有一陣子沒說話，出了城門，坐上馬車，這才一人一條手巾擦著臉上的雪水。

        安靜了半會兒，維德突然問道：“那個男人和你說了什么？”

        愛琳垂著眼眸，搖搖頭。

        “你剛剛在害怕。”維德并不放過她，輕聲道，“現在又很消沉。他當時到底做了什么？”

        愛琳放下手巾，在膝蓋上仔細折疊：“只是說了一些我早就知道的話。”

        維德眼神沉了沉：“他認識你？”

        “他知道我們。”她心不在焉地答道。

        這并不稀奇，維德·羅德尼路人皆知，而她的名字連同她的怪癖懦弱也伴隨著那場婚姻宣揚得到處都是。

        維德頓了頓，又問道：“你……今天的測試結果不理想嗎？”心里抱著說不清的想法。

        愛琳反應了一下，才驚訝地說道：“不，非常好。弗雷德先生說我應該能留下來。”她笑了下，笑意很淡，但可以確定是發自內心的。

        維德跟著扯了一下嘴角，眼睛落在她一絲不茍地折疊手巾的手上。

        他們很多天沒見了。

        不是因為測試，不是因為那個陌生的男人，那她低落消沉、沉默不語的原因，都是因為見了他嗎？

        可她方才才喊了他維德，她對他的依賴還留在袖口上。

        他相信他們之間的關系在往好的方向發展……這只是他的一廂情愿嗎？

        “維德。”愛琳喚道。

        你瞧，她又喊了。

        她一喊他的名字，他心里就會猛地迸出一絲喜悅。

        只是因為他覺得，她叫他的名字，而不是閣下、先生的時候，她是有真切地看到，并且記住他的。

        可他此時卻滋生出了不確信。

        因為這是他讓她喊的。

        在他要求她這么呼喚的時候，是否就已失去了這個行為本身所蘊含的意義？

        “你不要擔心，那個人真的沒有對我做什么。”

        愛琳不知他的想法，小心地看著他的神情，斟酌著措辭。

        維德點了點頭，溫和地微笑：“好，我知道了。”

        “他說了一些話，并不是很新鮮，只是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因為我想理清楚我是怎么想的。”愛琳繼續說道，“所以，那個……”她咬了咬嘴唇，靦腆地求道，“你可以等等我嗎，維德？”

        維德頓了一下，又點頭，說好。

        怎么會不等呢？

        他一直在等。

        寂夜是首都，普魯特王國的中心，這里禁止使用傳送魔法，所有人想要快速地移動，只有兩種方法。

        一、走到城門外，在沒有禁制覆蓋的情況下使用移動魔法“咫尺天涯”；

        二、使用在城里分布的傳送陣，利用介石或者是自身魔力激活陣法傳送。

        私建傳送陣是死刑起步的大罪，這樣的交通方式也就變成了官方壟斷，分為運人傳送陣和貨物傳送陣。

        寂夜官方地圖上標繪的運人傳送陣有十二處，其中一處是專給教育局下各大官方、半官方學院使用的，民辦學校想要使用，可以申請教育局的許可，再付費給某一所合作學校。

        斐文德學院作為歷史悠久、人才輩出的半官方學校，自然擁有此項權利。此時愛琳和一班班主任勞倫女士一起，組織學生排成兩列，六十多個人浩浩蕩蕩地走出校門，沿著路邊行走。

        學校靠北，離中央區很遠，周圍都是學校、教育局或是中上階級的宅院，路上很安靜，灰突突的石板粗糙濕潤，被鞋底磨得光滑，縫隙里散發著泥土的味道。

        學生們被放出來都有些興奮，禁不住私語，嘰嘰喳喳個不停，愛琳和勞倫女士前前后后地守著，也守不住，只能在他們太過分的時候敲打一下。

        “我今天出門前做了占卜，看到了一片美麗的金色。”身為占卜課教師的勞倫女士微笑著說道，艷色的眼影掃過她帶有皺紋的眼角，“我要仔細注意，或許屬于我的財富就在路邊靜靜地等待。”

        并沒有什么金錢觀念的愛琳茫然地點點頭，絞盡腦汁地接話：“您會拿這筆錢做什么？”

        勞倫女士優雅地翻了她一個白眼，輕笑道：“哦，孩子，這還用說嗎？當然是提前退休了。”

        愛琳：“……”

        聽起來真是好有道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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