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欣賞她，這讓她高興得想現在就跳下去跳一段獨舞——雖然殺了她也不會真的那么做；

        但他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就悄悄地把她探查了清楚，這樣的手段心性也讓她膽寒。

        公爵把她性格摸了個清清楚楚，她卻對他毫不知情。

        她只知道他這個公爵的位置是殺了一個長兄、擊敗了繼母和兩個廢物弟弟，用鐵血手腕殺出來的。

        他承認了他剛剛那番話是為了打動她而特意準備的，那么他藏起來的話就很關鍵。

        她心情紛亂，想要找到維德，也不必說些什么，只是想在他身邊找回安全感，重新恢復平靜。

        然而她一抬頭，就看到了維德和雪莉夫人一起往休息室走的背影，拉扯間的親密讓她心里被撞了一下一般，呼吸都停滯了，周圍的聲音、色彩，似乎全都凝固住，離她遠去，感受不到任何的流動，直到有人和她來搭話。

        “愛琳夫人。”

        清冷干脆的聲音響起，喚回她游離的神智，她倉皇側首，看到了那張如玫瑰般紅潤、又有著鏗鏘英氣之美的臉，愣了一下，才緩緩說道：“海德薇小姐。”

        她竟然穿著一身雪白的男士西裝，美麗的長發豎起，愈發顯得英姿颯爽，光芒四射了，這從不少女士悄悄看過來的視線里就能看出來。

        她腦海里倏忽又閃過卡蘿眉飛色舞地在校刊專欄寫的話：“是，我有一個命中注定的人。”

        她于是就無比沮喪。

        海德薇眨了眨眼睛，眼看著剛剛還在舞池里優雅曼妙、神態憂郁冷靜的美人忽然就垂著頭、抿著嘴，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

        請問她可以上去擰一擰她的臉嗎？

        看起來有點好捏……

        神思飄了一會兒，她忍住了誘惑，對她眨眨眼，說道：“想喝點什么嗎？”

        愛琳摸了摸被緊緊束起來的腰，憂郁地望著遠方：“很遺憾，可我喝不下了……”

        她都覺得，讓女士們束腰和時尚沒有半點關系，只是男主人們為了減少舞會的開支、增加舞會的頻次而編織的狠毒陰謀！

        嘶，真是太狠毒了！她抽著氣，氣若游絲。

        海德薇噗嗤笑出了聲，有些幸災樂禍：“這就是我為什么從來不愛穿裙子來宴會的原因。”

        愛琳怨念地看了她一眼，問道：“海德薇小姐今天是哪位先生的舞伴？”

        “我是來陪著兩位公主的。”海德薇輕輕聳肩，發尾搖晃，有著別樣的率性。

        愛琳目瞪口呆：“所以你是兩位公主的舞伴？”

        “只是陪著她們入場而已。”海德薇微微一笑，朝她促狹地笑了一下，惡趣味地說道，“能夠得到公主喜愛的男性已經不幸英年早婚，伊麗莎白公主看不上別的人，就讓我來頂替了。”

        “……”

        好、好厲害！

        愛琳覺得她今天又學到了一個無用的技能。

        “夫人如果不想再跳舞的話，要不要去花園透透氣？”海德薇說著，湊近愛琳的耳邊，彎腰輕聲說道，“舞會里人實在是太多了，如果夫人愿意陪我去走一走，我會很高興的。”

        穿著挺括西裝的高挑女子微微俯首，一身鮮艷紅裙的憂郁美人側耳聆聽，這實在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美景，越發引得人看過來。

        不明所以的愛琳后知后覺地看了一圈，見大家都在看過來，心里一緊，憤憤覺得這都是公爵和維德的錯，趕緊點點頭，緊張道：“我們快走吧。”

        “美麗的女士，請。”海德薇一笑，伸出手臂，愛琳挽住她的手臂，小聲央求道：“我走不快，這雙鞋太難走了，你、你稍微走慢一點。”

        海德薇邊細心地領著她走，邊調侃道：“剛剛你跳得不是很好嗎？”

        愛琳整個人都很崩潰，掛在她身上，痛苦地說道：“別提了！那都是公爵在帶著我，你如果仔細看就知道，我其實悄悄踩了他好幾下！你看他一跳完就消失了，我懷疑他是去療傷了……”

        海德薇使勁忍著笑，兩個人低聲說著話，很快就逃離了舞會，在王宮侍從的引領下，走到了花園中。

        到了這里，舞會的音樂與歡笑還在背后肆意，但已經去了喧囂。

        沒有了如影隨形、如同要扒下她的衣服般充滿貪欲的視線，愛琳渾身都輕松了許多。

        望著深沉的黑夜與璀璨的星星，望著常青樹的影子與不遠處凍結的湖面，望著在灌木叢中被放置的一盞盞橙黃燈火，愛琳長長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呼出。

        “在想什么呢？”海德薇歪著頭問道。

        “終于能呼吸了。”愛琳喃喃說道。

        海德薇挑起長眉，端詳著她，說道：“您今天可是大大出風頭了呢，穿得這么美，又和公爵共舞，你該開心一點啊，愛琳夫人。”

        愛琳沉默了一會兒，在她面前退后一步，張開手轉了一個圈，紅裙揚起又飄落，她仰頭問著海德薇，褐色的眼瞳靜靜的，柔弱的眉眼透著執拗：“我穿得和平常一點也不一樣，是不是？”

        “你今天美得足以使任何人嫉妒。”海德薇帶著點調侃贊美道，本以為她會笑或者惱，誰知愛琳卻面色如同古井一般，什么波動也沒有。

        她不由一怔，道：“這有什么不好的嗎？”

        “海德薇小姐，如果我今天還是穿著平時的衣服，你還會這樣夸贊我嗎？”

        海德薇這才明白她想說什么，笑道：“在什么樣的場合穿什么衣服，就像誰也不會在學校里穿這樣的裙子，任何裝扮下的你，都只是你的一部分。”

        “是啊，都是我。”愛琳點點頭，歪著腦袋，神情里帶著十分的不解，“可是為什么都是我，卻會擁有完全不同的評價呢？只是不一樣的打扮而已，別人的態度全都變了，我明明還是我啊……”

        海德薇看著她固執又迷惑的神情，默了默，忽然輕輕笑了起來，四處張望一下，牽著她走到了一塊巨石上，掃清上面的夜露，兩個人坐了下來。

        “愛琳夫人，你知道嗎，我剛剛帶你出來，有一半是為了我自己。”

        愛琳望著她。

        “我呢，是那里的異類。”她修長的手指指了一下舞會，笑著說道，“我是卑賤的平民，是非要擠進騎士學校里的怪胎，是穿著男裝的女人，是在任何層面上，都和他們所規定的要求格格不入的人。”

        她攤手一笑，有些狡猾地朝她眨眨眼：“而你呢，是個一點架子也沒有的貴族，不喜歡被人注目的怪胎，討厭漂亮裙子的古怪魔法師，我們都是異類。所以我就借著你，逃出來了。”

        愛琳安靜聽完，輕輕反駁道：“你不卑賤，也不是怪胎，你是值得尊敬的……唔唔……”

        海德薇哈哈大笑，再也忍不住上手捏了她一下臉頰，愉悅地說道：“所以你看，其實別人怎么看，一點也不重要，你這一句話，能夠抵過今天我所經歷的所有冷眼與嘲笑。”

        愛琳努力掙脫海德薇的魔爪，結結巴巴道：“就、就算是這樣，你也不用捏我啊。”

        因為真的很好捏。海德薇遺憾地收回了手，輕輕搓了下手指上光滑的觸感，笑意盈盈地說道：“好的，是我失禮了，愛琳夫人。”

        “……”總覺得被糊弄過去了。

        ……錯覺吧？

        愛琳揉著臉頰，回憶著她剛剛說的話，繃著臉道：“可我還是不喜歡別人一直盯著我看。”

        真是固執。“那你要一直躲起來嗎？”她微笑。

        愛琳張了張嘴，又閉上，過了一會兒，小聲說道：“海德薇，你好嚴格。”

        “我對于境遇比我好百倍的人，一向都是這么嚴格的。”海德薇挑眉說道。

        愛琳想了想，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有道理。

        “那你不討厭我嗎？”

        海德薇看著她忐忑的目光，慢慢說道：“你猜？”

        “……”她也太討厭了。

        愛琳怨念地看著她。

        也太好玩了點。海德薇心里發笑，不再逗弄她，舉手投降，笑嘆著道：“愛琳，我討厭你啊。”

        愛琳心里一沉，垂下了眼睛。

        “我試著討厭了你很多次。我想著你只是依靠著家族、沒什么真才實學的魔法師，結果你卻一個人救下了一個年級的孩子；我以為你只會靠著維德，可我后來才發現離不開的人其實是他；我覺得你活在云端上，完全不會體會到我這樣的平民會有多艱難，可你對待我和對待任何人都沒有區別，不會因為我的身份對我另眼相看……”

        海德薇的話近似抱怨，卻讓愛琳重新看向了她。

        “所以，我失敗了。”

        她干脆利落地結束了長篇大論，雙手一攤，很無奈。

        愛琳聽得心口發熱，一把攥住她的手，脫口而出：“我會對你另眼相看的！”

        “……”海德薇腦袋上冒出了巨大的問號。

        愛琳使勁晃了晃她的手，眼睛亮晶晶的，語無倫次：“我會對待你和對待別人不一樣的！這、這就是朋友吧？我們是朋友了嗎？”

        可憐的愛琳，這輩子還沒有過能稱為朋友的存在，海德薇說了那么多，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只心心念念這一點。

        海德薇頭一次被人逼問是不是朋友，不由傻了，被她搖晃了一會兒，噗嗤笑出聲來，眉眼都是盈盈的笑，拉長了聲音：“這個吧，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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