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愛琳巴巴地問，跟個繞著人轉悠、生怕被丟棄的小狗一樣。

        “看你討不討厭我啊。”海德薇笑瞇瞇地說道，“你難道忘記了我之前對你說了什么嗎？”愛琳怔住，從欣喜得冒煙的傻傻狀態中鎮靜下來，聽出海德薇雖然在開玩笑一般地說，但語氣很認真。

        之前說了什么……啊。

        那她當然是記得的。

        不僅記得，她還特意訛了她的好學生的成名作，扒著往期校刊偷看維德和海德薇的情史……

        在正主面前，愛琳臉都燒了起來，底氣不太足地說道：“我以后不會再主動看你的八卦了……”

        也就是說八卦到了她面前她還是會看嗎……

        ……她到底背著她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東西？不對，她差點被她帶跑了……這個愛琳，她究竟在想什么啊！海德薇抽著嘴角，發現面對愛琳必須把話說得明白：“你聽了我……喜歡過維德，還要和我做朋友嗎？”

        “要要要。”愛琳舉手。

        海德薇覺得她根本沒過腦子，翻了個白眼，加重了語氣：“你不會覺得，和我說話會不自在嗎？”

        其實海德薇以平民之身能夠混跡在維德周圍的圈子里，還成為王子公主的朋友，她對于如何和貴族打交道是相當了然于心的。

        場面上的虛與委蛇、暗中的籌謀打算，一樣也少不了，嘴上說著是“朋友”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眉眼一碰就能分出遠近，不用說話就知道該親近疏遠，她從沒有遇到過像愛琳這樣笨拙的人，當朋友還需要口頭上再三確認。

        可或許是性格縝密的人遇到笨拙的人就會忍不住什么都管一管，她竟然真的在這里陪她玩她初等學院就已經不玩的把戲，認認真真地談條件、“交朋友”。

        愛琳笑，秀氣的眼睛彎起，月色如霜，有種絨絨的可愛，簡簡單單干干凈凈：“你和維德是你們的事情，和我與你做朋友有什么關系？”

        呃……

        海德薇不太想承認，但她有那么一點點高興啊……她沒忍住，眉開眼笑起來，反手握住愛琳的手，得到想要的答案，這才放寬她的心：“你放心，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他和你結婚了以后，我就死心了。”

        因為一點不甘心和自尊作祟，放在今天以前，她絕不會和愛琳本人說。

        愛琳點了點頭。

        海德薇不高興了，捏了她手一下：“你剛說不會不自在，現在就要反悔了么？”

        “不是的……”愛琳想了想，跟她坦白，“我只是覺得，維德沒有死心。”

        海德薇：“……”

        雖然是她先說的吧，但這是可以和她說的嗎？

        她開始擔心起這傻孩子的未來了。

        “我先聲明，在談論死心不死心之前，他就沒對我動過心。”海德薇嘆著氣說道，覺得愛琳其實很有本事。

        那么多心機深沉、各有手段的貴族子女沒能撬開她的嘴，愛琳什么都沒做就讓她該說的不該說的全說了。

        愛琳想著他“命中注定的人”發言，搖搖頭，卻不想戳她傷疤，只說道：“他的眼光一直不是看著我。”她回憶起維德看著她的目光，慢慢道，“他總是透過我，看著別的什么。”

        別的什么人，喜悅、珍惜、值得懷念的。

        別的什么角色，懂事、大方、高雅稱職的。

        她離維德越近，就越能感覺到猶如實質的遙遠，就越覺得自己的渺小。

        海德薇聽不太懂。維德身邊有過什么人她實在是太清楚了，那真的是清清白白一干二凈，所以直到他結婚以后，她才第一次有機會看到他對一個人上心是什么樣的姿態。

        他看著愛琳時的眼神騙不了人，她也直到那時才真正死心。

        可她在一旁看來，愛琳的態度卻很模糊，在他身旁的時候，她的依賴、喜愛、信任是誰都能看出來的，然而那究竟是出于友情、愛情還是親情，那是不是只是對一個身邊值得信任的人的依靠，就真的很難講了。

        她看起來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是嫉妒。

        想著想著，海德薇忽然很同情維德，有點壞心眼地說道：“愛琳，你是怎么看待維德的？”

        “我的丈夫啊。”愛琳奇怪地說道。

        海德薇饒有興趣地問道：“除此以外呢？你對他沒有別的要求嗎？”

        愛琳想了想，老老實實地說道：“我希望他一直是我的丈夫。”

        海德薇睜大眼睛：“你沒有想過別的嗎？比如說，讓他一直愛著你，愿意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在你需要的時候支撐著你，只對你一個人好之類的？”

        愛琳吃驚地笑道：“那怎么可能做到呢！”

        海德薇倒抽了口涼氣，攥著她的肩膀：“不管做不做得到，你都要去要求啊！你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有資格要求他的獨一無二的人，你怎么恨不得要把他分給別人一樣！”

        “尋找情婦不是每一個紳士都會做的事情嗎？”愛琳虛心請教。

        “……”海德薇一陣頭暈目眩，突然生起想把她父母叫過來說教一個小時的沖動。

        赫頓神在上！魯伯特家是怎么教得孩子！！

        該知道的不知道，奇怪的知識倒是一大堆！愛琳的腦子里根本就是個充滿“驚喜”的混亂的盒子，誰也不知道伸手進去能從盒子里拿出什么來！

        海德薇咬著牙，捉著愛琳給她灌輸正確的觀念……沖擊太大，她已經徹底忘記了她想要取笑他們兩個的初衷。

        愛琳被她念了一腦袋，友情愛情親情的區別、愛情的排他性和唯一性、對待喜歡的人的正確積極的態度、關于表達內心情感的重要性二三事……

        她聽得頭暈腦脹，到最后忍不住哀求道：“知道了知道了，別念了別念了。”

        “你就是身邊缺少一個能念的人！”海德薇長吸一口氣免得被氣死，涼氣入肺腑，遠處王宮里傳來的舞曲恰好進入尾聲，這才發覺她們已經在這里待了很久了。

        “你是不是要回去了？”海德薇問愛琳，“難得來一次舞會，穿得又這么漂亮，只跳一支舞好像有點虧。”

        愛琳搖頭，一臉后怕：“讓我再穿著這鞋子跳舞，我可能活不到明天了。”

        海德薇失笑，站起身單膝跪在她身前，握住她腳踝摘下鞋子仔細端詳，愛琳低著頭，縮了縮腳趾，有點不好意思。

        “還疼嗎？”

        “不疼了。”

        “那么，不如脫下鞋子，陪我跳一支舞？”海德薇站起身，手按胸口優雅行禮，雪白西裝筆直挺括，英氣而美麗的臉龐干凈美好，用清冷動聽的聲線邀請，“不知您能否給我這個榮幸？”

        愛琳笑著把手放到她的手掌心里，踢掉另一只鞋，單手把頭發扯開，一頭褐色長發如瀑布散落，有些凌亂地貼在她華麗的裙子上，她笑嘻嘻地光腳踩著地站起來，說道：“我接受你的邀請，海德薇騎士。”

        夜幕如同絨布，清冷星月是綴在上面的鉆石，光輝如雪鋪了一地。

        宮殿里，觥籌交錯，樂聲悠揚，人人體面，繁華熱鬧織成最浮華的世間盛景；

        花園里，樹影重重，霜色斑駁，沒有人煙，打掃得干凈的磚石甬道上面，赤著腳披著發的魔法師和穿著男裝的騎士在沒有人看的地方快樂地跳著舞，數錯了拍子就一起大笑。

        樹影和湖泊上、發絲與裙擺間，有「星星點燈」照亮得一顆顆星輝般的光芒照耀，如夢如幻，不像人間，宛如《紅月經》里提及的天堂。

        王宮的舞池上方，三層有一個窗戶朝外的房間。

        到了這里，一樓里的熱鬧像是被篩子過，只剩下月色能凌凌淌進來，屋里沒有燈，有爐火燒得通紅，每個角落都暖烘烘的，把屋內的王室奢靡隱約照出個輪廓。

        屋里昏暗，就更照出外面雪白一片，是月色，也是霜色。

        那抹緋紅的薔薇在銀白里異樣鮮活，裙擺一圈一圈地晃著，它獨有的美麗帶著尖刺扎向了朝下凝望的俊朗男人。

        “底下有什么這么好玩，你盯了這么久。”

        懶洋洋的聲音自背后傳來，低低的聲音有些沙啞，卻很悅耳。一個腦袋從維德旁邊冒了出來，五官精致肌膚蒼白，漂亮清澈的藍眸帶著好奇心，卷曲濃密的金色長發鋪在背上。

        她只看了一眼就笑了，笑容張揚又狡黠，光華燦爛興高采烈，如同狐貍吃到了葡萄般：“你嫉妒公爵就算了，不會連海德薇都嫉妒上了吧？”

        那雙碧眸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雪莉夫人做作地用柔弱無骨的手捂住了嘴巴，可憐兮兮地表示她不敢再說話了。

        他曲指敲了敲窗框邊緣，壓下劍眉：“你還沒有告訴我，是誰讓你今天出席的？”

        一身筆挺合身的禮服將男人修長的身形描繪出來，比起平日里英氣勃發、一絲不茍的騎士裝，更顯出屬于貴族的優雅閑散。

        此時他手里夾著一杯紅酒，半靠在墻邊，順滑的金發滑落至額角，修飾著他俊朗干練的臉型，寶石般的綠眸只漫不經心地瞥了她一眼，就又專心地看向那抹鮮紅身影，長長的睫毛在他的眼底垂下陰影，許是酒意作用，嚴于律己的男人此時少見得松弛散漫，有著不同于以往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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