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翌日成落玉果然早早派人來接,洛茯苓把家里所有的財物全部給了魏川,要他在家中等幾天,想來不過幾日也便能了事回來。
成落玉出發早,說是要趕在楚桓英回家之前去趟將軍府打點,于是比大軍提早一個時辰到了鄴城。
洛茯苓想起以前阿四跟她講的鄴城的模樣,鄴城有美酒美食,還有熱鬧的夜市,天心樓有最好吃的烤乳鴿,昭甲巷里有全國最好喝的果子酒,瑞樂門里全是身段極佳會跳胡炫舞的舞娘。那時真是心之往矣,覺得不去趟鄴城就相當于白在這世活一回。
成家府邸氣度雄渾,不愧為綿延百年的大家族,幾里開外就能看到成家門闕與樓臺,想來大戶人家氣宇不凡,真到了眼前卻也還是大大吃了一驚。
鄴城比蒞州喧鬧太多,成家門前也是能人往來絡繹不絕。掀簾看去,那門楣高高掛著一牌匾,上頭用金漆赤線瞄著端正的幾個大字:彥國公府。門客前來拜會要先對著這牌匾恭敬地行禮。
與成家相比,一路以來所見人家皆顯得小門小戶了。
見自家馬車來,小斯謙卑地套馬駕車從左側門進去。洛茯苓有些不解,回看成落玉已然皺了眉頭,眼中情緒復雜。按說成落玉雖是女流,但也是成家極受寵的孩子,并且手中有皇命在身,回自己家居然走側門。
“老彥國公便是我祖父。”成落玉說:“不過他已經過世多年了,成家嫡系男丁少,只有我和長姊兩個孫女,為避免旁系覬覦便叫我姑母的孩子也就是我表哥楚桓英繼承了爵位,所以,現在彥國公也是我表哥。”
洛茯苓心中沒底不曉得她是何意思,便只沉默應了。
馬車至府內門廊外便不走了,一頂小轎迎上來。成落玉下車提裙進了小轎,跟在小轎邊的還有丫鬟婆子一大群人,看著都畢恭畢敬滿面慈祥。洛茯苓覺得自己著實是眼界窄小,那小轎外裹著的是上好的錦林緞,之前在賀府的時候賀家老爺有兩身這種緞面做的衣裳,也僅在重大場合才會穿。成家實在闊綽,洛茯苓感慨著嘆氣頷首跟了上去,小轎便被簇擁著進了內宅。
內府幾個太爺在喝茶,成落玉只遠遠行了禮便領著洛茯苓往東院走去。
東院里丫鬟多得很,皆是錦衣華服,一對比都覺得洛茯苓是從街上領來的乞丐。丫鬟們忙忙碌碌,見了成落玉都笑意滿面。
“我叫人備好了衣物發釵,你待會兒去換了,以后你就住耳房,我有事叫你方便些。”成落玉指著角落的耳房,忽而挑起嘴角湊到洛茯苓耳邊道:“那間房,就是我之前被打死的侍女住的房間,那屋子可冷得很,你要多燒點炭。”
洛茯苓心中并無波瀾,只轉頭對成落玉微微點頭。成落玉翻了個白眼覺得很是無趣,理了理袖子又道:“也是,你是天煞孤星,弄死那么多悍匪又怎么會怕這個,嚇不著你真是沒意思。”
院里雕梁畫棟很是養眼,但是雖然人來人往,洛茯苓還是覺得少了些人味兒。她看成落玉自顧進了房間,想來是暫時不管她了,便進了耳房洗漱,換了身淺藍色素云緞的衣服,散著頭發等著干。
黃昏時刻成落玉帶著一個婆子推開了耳房的門,看到跪坐在鏡子前的洛茯苓微微驚了一下,繼而笑著走進來:“果真是個美人兒,鄴城姑娘我見得多了,你這樣清冷的真是沒幾個。”
洛茯苓有些尷尬,要起身行禮被成落玉按了回去:“我要給你好生打扮打扮,叫我們鄴城的公子們見了你都走不動路。這是我跟你提過的帶我長大的阿嬤,手藝好得很。”
那婆子慈祥地笑著,繞道她身后給她挽起了發。成落玉坐到爐火邊去給自己斟了杯茶,顯然是要耐心等著。
“茯苓,你多大了?”成落玉問道。
“前幾天剛過了生辰,算十五了。”
“啊呀!”成落玉睜大眼做出一副很驚訝的表情:“那便及笄了。阿嬤,你不要弄得像個小孩子,給她結笄挽髻,發釵珠花都戴上。”
盤發麻煩,等了半個時辰才弄好。成落玉捏了捏洛茯苓的臉,笑盈盈地取了唇脂給她涂上,然后便咯咯地笑起來:“你這般模樣真叫人憐愛!”
洛茯苓抬眼看她,只覺得她不懷好意。
“我帶你去將軍府轉轉,也叫城里公子哥兒看看你這朵清冷的小白花。”成落玉幽幽起身,牽著洛茯苓的手向外走出去。
宣威將軍府甚是熱鬧,楚桓英從朝堂退下,與許遠寧一同驅馬趕到,孝誠縣主已然安排好了席宴,城中高官貴人帶著家眷前來拜會。二人還未到門前便有人前呼后擁,旁人只道巴結奉承將門前堵得水泄不通,還得府兵來開路才順利進府。
孝誠縣主架子頗高,身旁全是命婦貴女,內堂被襯得珠光寶氣。楚桓英樂樂呵呵地換好衣服前去拜見,又是奉茶又是磕頭,看得命婦眼饞貴女心癢,道他是外能御敵守疆土內里賢德孝母親,與縣主親近的便當著他的面打趣問何時才選個秀外慧中的女子做夫人。
縣主會心笑笑,道自家兒子位高權重人又英俊,自然是要配最好的,要不是皇家沒有適齡的公主,否者圣上定會歡喜他做駙馬爺。
正說著話成落玉領著洛茯苓走進了內堂,歡快地跑到縣主身前甜甜撒了個嬌,姑母長姑母短甚是親切。
和一眾侍女站在堂門前的洛茯苓悄悄抬頭看著貴女們對楚桓英崇敬愛慕的神情,感慨自古美女愛英雄,楚桓英這樣英武的人確實值得她們喜歡。回看楚桓英卻意外地撞上了他的目光,意外地沒再感受到那股逼人的氣場,甚至還沖著她微笑,但洛茯苓還是后背冒出了些許冷汗。她慌忙將目光收回,心里直犯嘀咕。
縣主拉著成落玉說了半晌話,終于是和命婦們去用飯放過了她。
成落玉和楚桓英要去接待其他賓客,便恭敬起身告退,得到縣主應允才離開內堂。
天已經黑了下來,將軍府卻燈火通明熱鬧非凡。楚桓英笑意滿面,似乎碰上了什么了不得的喜事,他也不避諱成落玉,端詳了洛茯苓好一會兒才問道:“今日這般清美,第一眼竟沒認出來,我可是看了你許久才敢確認。你可是為我而裝扮的?”
成落玉嗤嗤地笑:“你看吧,我就說你能把公子們都迷倒了,這第一個居然是宣威大將軍你說你厲不厲害!”
洛茯苓簡直想翻白眼:“你們莫要取笑我。成姑娘你也是,我以為今日你帶我來是見世面,不曾想是你要看我唱出戲。”
“哎呀哎呀,你這還生氣了,這便帶你見世面去。”話罷便拉起洛茯苓的手往前院走,洛茯苓覺得自己像是被老鴇拉著的即將要出去接客的窯姐兒,不免黑了臉,成落玉手勁兒大卻是怎么也掙不開。
楚桓英跟在他們身后,悠然自得像尊羅漢。
洛茯苓雖然不想這么冒失,跟在成落玉身邊被她牽著鼻子走,但她心中莫名很期待,期待裝扮好的自己被許遠寧看到,期待自己不是灰頭土臉的模樣出現在他面前。
前院人聲鼎沸,見楚桓英出現便一擁而上,江雨便趕上前來為他撥出一條路。成落玉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端端正正地跟在楚桓英身后,見了人便微笑頷首,大家閨秀的模樣和做派十分周到。吵嚷聲將洛茯苓淹沒,面對這樣多的人讓她覺得惶恐不安,想逃卻逃不開,成落玉仍死死拉著她。
楚桓英就坐,抬了抬手場面便安靜了下來,他說了些場面話又敬了兩杯酒便不再管旁人,招呼平日走得近的人進偏廳去喝酒,許遠寧也在其中,洛茯苓只遠遠看了他一眼就被人群沖散了。
來道賀的女客都在后院,洛茯苓找不到成落玉很是慌張,一人在前院無措地面對著一眾男客人。她既不想待在前院,也不愿意回后院去,總之一個人都不認識,前后都一樣尷尬。要去找許遠寧,想想總歸這種場合不合適,說不準還會給他添麻煩便算了。
局促不安一會兒后洛茯苓決定硬著頭皮強裝鎮定穿過人群出府去。反正成落玉把她留下了不管了,還不如自自由由做些想做的事,頭上珠釵似乎值幾個錢,便當了它到昭甲巷喝酒去。
她咬著牙無視旁人的目光往門口挪,不曾想快走到門口的時候碰到了張祎修和老于,張祎修見她還愣了一下,回過神來他那粉白的臉忽然就紅了。
“差點沒認出來!”張祎修說道。
“誰啊,你相好?”老于扯著嘴角露出一個呲牙咧嘴的笑。
“你瞎了?洛茯苓!”張祎修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老于的肚子,看著洛茯苓不好意思笑道。
“洛茯苓?!”老于驚訝地喊出來。
“你要是再喊出聲我就把你嘴給縫上。”洛茯苓無奈地搖搖頭,皺著眉要越過他倆向外走去。張祎修卻伸出白凈的手拉了拉她的袖子:“你這去哪兒啊,一起喝酒去唄。”
“在鄴城規矩多,我是女客,不能和你們一起喝酒。你們也注意點,別叫人笑話了去。”洛茯苓要甩開他,卻聽得身后有人叫她,那聲音很溫柔,帶著些驚喜又摻著一絲不確定。
“茯苓?洛茯苓?”那人道。
洛茯苓愣了一下,腦子被什么擊中了似的,身子忽然就僵了。
“喲,這位大人,你認識我們茯苓?”張祎修打量了下來人,放開洛茯苓的袖子也裝模作樣地抬手行了個禮。
那人并沒有理睬張祎修,慢慢地走到洛茯苓面前來。風吹過,揚起他青藍色的衣袖。
洛茯苓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
不過兩年,他已經不在是那個青澀的少年,人高大不少也壯實很多,只是眉眼并未大改,人群中一站仍是翩翩賀公子。
洛茯苓有些發抖,她想起了一些不愿意記起的事,僵硬地行了福禮,輕輕躬身喚了一聲:“少爺。”
賀白伸激動地出手要去扶她,剛碰到洛茯苓的袖子張祎修便一掌將他推出去幾步,賀白有些惱怒,捂著胸口皺眉:“你是何人,敢在將軍府打人。”
張祎修往前一步擋在洛茯苓身前,沉著臉道:“尊你聲大人還真給自己臉上貼金了,敢對姑娘動手動腳,打你怎么了,登徒子。”
洛茯苓趕忙將張祎修拉開對賀白說了句抱歉。賀白眉頭又緊了些,心中莫名不爽,好似他們是一家人自己是個外人一般。
“都是誤會,張大人性子直,您別跟他一般見識。他傷到您了嗎,要不要找個郎中來瞧一瞧。”洛茯苓要去扶人被張祎修攔下。張祎修悶哼一聲:“我也沒用力,不過是輕輕推了他一下,怎就能這般嬌氣。”
“你。。。。。。”賀白氣急,話都講不出。
洛茯苓覺得聒噪,覺得頭疼,看著賀白的臉心頭一陣苦澀。起初那些日子,她真的很想要到鄴城來找賀白,要揪著他的領子質問他為什么就把她丟下了。洛茯苓自認為自己是個意志強大的人,她不在乎任何人,覺得這個世界不過是虛假的,無甚可掛念,無甚會成為牽絆,世人欺她辱她,不在乎便好了。可是遇到賀白她還是孤注一擲地卸下了防備,她努力演出不諳世事天真無邪的樣子,努力每日表現出爛漫柔弱的模樣,想要得到的不過是賀白的一點點關心,不過是讓賀白覺得她需要他依賴他,到最后便不忍心將她拋下了。后來洛茯苓覺得自己很可笑也很可憐,不知是高估了自己還是高估了賀白。
她忽然很想逃跑,想著自己直接走掉算了,這樣不用面對現在眾人的圍觀,也不用面對往日的難堪。只是,當賀白越到她身邊時她還是習慣性地咧著嘴露出一個清甜的笑來。
“張大人,你若再胡鬧我就去找許大人告狀。”洛茯苓不想勢態激化,只能先找借口離開:“少爺。。。賀大人想必也是來向大將軍道賀的,朝堂之事想來不是奴這一介平民能染指的,大人先忙,來日閑暇定當登門拜訪。”
賀白忙攔她:“你還未告訴我你為何在鄴城,家中近況可好,你這兩年過得如何?”
“勞煩大人掛念,我一切都好。”
“喲,我當你去哪里了,叫我好一頓找。”成落玉的面容含笑,端著架子走了過來。旁邊圍著的人皆客氣地打招呼。
成落玉一一回敬,然后對著賀白打量了一番道:“我當你是被哪個超凡的公子勾去了魂,這一看倒也不俗,只是你這眼光不怎么好,身旁有張祎修這模樣的站著還能瞧得上旁人。”說罷帶著笑哼了一聲:“這位大人隸屬哪里,我常年不在鄴城未曾見過。”
賀白臉色鐵青,瞥了一眼張祎修后恭敬地作揖道:“姑娘見怪,小生姓賀,在鴻臚寺當差。”
“哦,賀大人,你對我家茯苓這般親近殷勤,莫不是瞧上她了。”
成落玉言語陰陽怪氣,語氣卻很是嚴肅,像是家姐瞧不上妹妹情郎一般。洛茯苓大膽拉了拉她的袖子,求情似的看了她一眼。
“茯苓先前是我家侍女,小生只太久未見到想打個招呼罷了,一別經年,竟不知現在與成姑娘要好。若我唐突了,望姑娘莫怪。”
這話聽著沒什么問題,洛茯苓也想開口解釋,不曾想成落玉眉頭一皺忽然呵斥道:“你放肆!茯苓是我外家表妹,我怎不記得她有你這么個主人,你有多大的臉面叫我家妹妹給你當侍女。”
洛茯苓有些懵,偷偷回頭與張祎修對視一眼,見他也滿面驚訝,美男子便是驚訝也是好看。成落玉抱起胳膊繼續道:“賀大人,你仔細看好了,別認錯了人。我家妹妹,曾是你的侍女嗎?”
不知成落玉究竟憋著什么屁,她搞這么一出洛茯苓自己也不知該接什么話才好。她抬眼看向賀白,賀白眸子閃了閃顯然是真的被成落玉鎮住了,半晌才回神,清了清嗓子他扶手弓腰道:“確實是認錯了,我家侍女愚鈍,沒有這位姑娘的聰慧也不曾這般清美,姑娘見笑。”話罷又鞠一躬,側身走開了。
再一次的,賀白再一次將她扔下了,先前沒能敵過心中的猶疑,現在頂不住外人的威壓,從頭至尾,賀白連一次努力都不愿意做。他擦身而過的瞬間洛茯苓心頭剛涌起的波瀾忽然平靜,整個人像是掉進了寒潭中,她竟然這般不配,都不值得賀白哪怕一次的爭取與付出。
成落玉當然也并非為洛茯苓著想替她強出頭,她回身瞬間換了個表情,笑盈盈地拉起洛茯苓的手走到一個中年男子面前。
那男子憨態可掬,個頭不高,見著誰都瞇著眼笑,一笑修剪精致的胡子便向外撇,看起來更加滑稽。
成落玉沖著這男人輕輕一福身,端著貴女的架勢道:“劉大人,我聽聞你從兗州回來了匆匆來見你,連宮里的邀約都拒了。”
男子作出一副驚訝的模樣:“哎呦,我不過是個四品小官,哪能與貴妃娘娘相提并論,姑娘這樣說可折煞我了。”
“您莫要客氣,想必您也聽說蒞州河渠馬上就完工了,這運河一事可真是叫我上火,工期拖了如此之久,愧對劉大人的托付。”
“運河一事本就艱辛,姑娘能做到如此下官依然很是佩服了。”
洛茯苓咬著后槽牙偷偷翻了個白眼,這他娘的還相互夸上了,不行就上報皇帝退位讓賢唄,這事多得是人回爭著搶著說我行我上,占著個茅坑拉屎一拉好幾年還得腆著個臉互捧。兩個都不是什么靠譜的人。
“劉大人可別這么說,這次挖渠可多虧了我這外家表妹,她識文斷字有主意得很,對這水利之事也有很深見解。”成落玉伸手掐了一把洛茯苓,得虧她低著頭沒叫人看到自己呲牙咧嘴的樣子。
“見過劉大人,奴是成家外族人,落玉姐姐夸得過了,奴只是幫襯,算不得有多大能耐。”洛茯苓學著行了禮,期望自己的話能是成落玉想聽的。
成落玉果然扯著嘴角笑,顯然覺得洛茯苓上道得很。
“姑娘可莫要妄自菲薄,自打傅大人與其愛徒走之后,我偌大趙國便奇缺這水利之才,若姑娘愿意,我都水監定為姑娘留一席之地。”劉大人亦笑著回禮。
“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劉大人這便收她進都水監吧。我外家長輩托我照顧這妹妹,可我又常年在蒞州顧不到,早日受劉大人的照顧也早讓我安心些。”
劉大人臉上的笑容明顯僵硬了一下,但隨即還是打著哈哈同意,安排洛茯苓進都水監在司工手下做事。成落玉滿意地謝過,無視了劉大人緊緊攥著的拳頭拉著洛茯苓往偏殿走去。
“原是想試試你的膽識,你表現得不錯我很滿意。這次給你安排妥帖你可莫要丟我的人啊。”快到偏殿成落玉松開手又將架子端起來:“那個賀大人以后不要再見,若以后被人傳你做過別人的侍女就仔細我把你賣到麗鶯樓去。”
“賀大人也不是啞巴,他說了不也會被人傳。”
成落玉仰頭冷笑:“他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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