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要打仗了
第二日傍晚,夫妻倆聽說了假穩婆的事。
魏子佩正在為姜賁整理回齊國要帶的衣服,她的手放在一團銀狐毛上,遲遲沒有動作。
“說是殺了穩婆林氏全家,自己冒充進了宮。結果被宗郡識破,洗去妝容辨認出身份。”
姜賁一面把打聽出的情況告訴魏子佩,一面留心她的神情。
“然后呢?”魏子佩把銀狐圍領收起,聲音里聽不出情緒起伏。
姜賁的眼中有一抹厲色。
“妄圖殺死姐姐和小公子,這樣用心險惡,陛下怎么會留?”
不留,也就是殺了。
趙國王后已經自盡。國君被俘,在被押解來到雍國的路上,病死了。年節前傳來消息,說是趙國公子逃往代州稱王,也已經被雍軍誅殺。
如此說來,趙國王室幾近滅族。
趙遇雪,也活不了了。
可她其實,該喚魏子佩一聲姨母。
避無可避,他們還是走到了這一天。
走到了目睹親眷互相殘殺的一天。
“我來問問你,”姜賁的神情有些局促,欲言又止,片刻后還是問出了口,“有沒有什么要為她做的事?”
處死已不可避免。
但姜賁如今身為衛尉軍代統領,畢竟有便宜行事的權力。
“公子,”魏子佩如今已不常喚姜賁的姓名,她想了想,抬頭道,“勞煩你差人,幫忙安葬穩婆林氏一家吧。”
竟然……
姜賁點頭道:“好。”
“還有……”魏子佩輕咬薄唇,嘆息道,“也勞煩公子,不要讓她的尸體在野外被犬畜吞食。把她……埋土里。”
她說完這話別過頭去,姜賁不知她是不是哭了。
他想著還是去安撫一下,卻見魏子佩已經起身,把衣柜里略薄些的春衫取出來。
“等咱們到齊國,天就暖和了吧。”
她輕聲道,像是在未知路途的這一邊,小心占卜吉兇。
“是。”姜賁道,“會暖和的。”
屋外吹進來的風已經不那么冷了,間或還有梅花的香氣。
春天,快要來了。
因為識破了趙遇雪的詭計,這幾日一直有恩賞送往王后出嫁前居住的小院子。
“宗管事!”每次來人,看守院子的鄭靈就大呼小叫地喊宗郡出來,“又有賞賜!”
賞的東西種類很多。
金銀之物自然不少,但有時卻是做法復雜的湯羹蜜餞,或者是香氣怡人的隨身飾物。
聽說是前往王宮覲見小公子的貴人們賞的。
由于國君禁止他們進殿叨擾,他們便把禮物呈上,轉身在止陽宮偏殿閑坐敘話。每每提起生產那日的兇險,就會想到宗郡的好處。
“這道菜好吃,再做一份賞給宗管事吧。”有人這么說。
“姐姐你這是借花獻佛了,這可是陛下御廚做的菜。”也有人逗趣著笑起來。
要賞菜的立刻紅了臉,當場褪下金鐲子丟進食屜。
“這個總是奴家的吧,把這個賞了!”
貴人們笑得前仰后合,紛紛褪下些隨身的飾物也丟進去。
“那怎么能少得了奴家。”
“還有我的。”
“算我為了小公子謝他機警。”
宮中許久沒有如此歡樂過,收到恩賞的宗郡也許久沒有這么歡樂過。
“喲!”
鄭國的兒子鄭靈如今常常待在王后出嫁前的宅院里。
“又有好吃的。”他狼吞虎咽。
這半年來,鄭靈長高了不少。有蘇渝管著學功夫,王后殿下親自教授兵法,他看起來越發沉穩。
但是見到好吃的,還是露出孩子的本性。
宗郡看著他瞇眼笑道:“你吃完了過來,挑幾件首飾,往后送給小娘子。”
鄭靈的臉通紅一片,旋即翻著白眼道:“我才不娶小娘子!”
宗郡若有所悟地點頭:“娶小伙子也成。”
鄭靈呆愣一瞬想明白,立刻對送恩賞回來的采菱訴苦起來。
“宗管事欺負我!”
采菱捂著嘴笑,幾乎撞到門柱上。
“你們快別鬧了,”她正色道,“今日小公子洗三,我得把做好的虎頭鞋拿去。宗管事跟我一起吧。”
鄭靈看向宗郡,露出羨慕的神情。
“也不知道小公子好不好看,我都想看看了。”
“等你背誦完十卷兵法,王后殿下或許會賞你見見。”采菱點著他的頭道。
鄭靈哼了一聲,背過身子去。
“我就……不去了。”宗郡卻拒絕了采菱的邀請。
“我身上還不太舒服。”他說。
采菱立刻擔憂起來。
中毒是三日前的事,御醫已經為宗郡行過針,說體內沒有殘毒了。怎么還會不舒服呢?
不過從這一日起,宗郡就常常是不舒服的。
“我不去了,今日頭暈。”
“我不去了吧,家里還有很多事。”
“真的不能去,昨晚沒睡好,午后補個覺。”
到后來采菱已經不再問,見到姜禾,也搖搖頭。
“殿下,他不肯來。”
姜禾一面拍撫小公子,一面頷首道:“本宮原想著要當面賞他,他如今不肯來,就等以后吧。”
采菱垂頭道:“這么多天,奴婢也想明白了,宗管事他是怕嚇到小公子。畢竟——”
她的手在臉上抹了一把,神情難過。
畢竟宗郡現在容貌盡毀。
鄭靈習完字,又給祖母帶了些零嘴,就興沖沖地走了。
宅院里除了一些仆役,便只剩下宗郡一人。
他轉身回屋,走到衣柜旁,打開木箱,拿出了那年在洛陽,他買的撥浪鼓。
當然,以現在宗郡的財力,大可以再去買幾面新的,不過這面鼓很有意義。
這是國君離開雍國潛入洛陽,在那里對王后表白時,宗郡偷摸買的鼓。
從那時起,他就希望有個小公子出生,他給小公子放風箏,帶著小公子游戲玩耍了。
感謝上蒼,終于有這一天。
宗郡拿出一根布條,把鼓棒纏裹。
纏得沒有棱角,也纏得握在手里軟軟的。
再等等吧。
他心想。
等公子年齡長些,膽子大些,自己再去覲見。
小公子出生七日后,國君終于上朝聽政。
但姜禾覺得,他比往日回宮的時辰,要早些。
“好看嗎?”
小公子已經不再像剛出生時那般皺巴巴的,姜禾覺得圓潤了些,便這么問趙政。
“沒有阿禾好看。”
他這么回答,卻俯身親吻孩子濃密的胎發。
姜禾抬起手臂牽住他的衣領,把他往自己身邊拉近些。
“陛下,”她輕聲道,“臣妾覺得你跟往日不太一樣,每次臣妾小憩后醒來,怎么都感覺你在注視著我呢?”
趙政低頭,綿軟的唇落在她光潔的耳垂旁,聲音莫名有些軟:“孤那日看你生產,很害怕。”
原來每日盯著自己,是太怕了嗎?
姜禾松開趙政的衣領。
他看著她,眼中光芒涌動,像春日冰層融化的大河。
“她們說胎位不正,說性命攸關,說穩婆急癥,又說把備用的喚來,”趙政握住姜禾的手,“那一刻,有一瞬間,孤竟恨透了自己。”
姜禾抿唇笑了:“哪有那么兇險?”
“孤恨透了自己,”他沉沉道,“若你因此——”
趙政說不下去,他眼中一抹痛色凝聚,人也似乎被抽走了力氣,似乎為了跟那個可能的悲劇做斗爭,耗損了太多心力。
“不要再生了,”他道,“孤受不住。”
一滴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在這距離生產已經有好幾日的安穩時刻,他終于松弛下來,心有余悸地落淚。
“好了。”姜禾微微起身,擁住眼前的男人。
“臣妾再給陛下選些良人,讓她們來生……”
然而姜禾的話還沒有說完,檀口已經被趙政火熱的唇封住。
“你敢!”他的聲音在唇齒間輕輕摩擦著,君臨天下的威勢,令姜禾也不得不乖巧妥協。
屋內燃著獸金炭,沒有青煙,只有些淡淡的松枝清香。
紅木桌案上有兩樽造型雅致的銀酒鼎,酒水緩緩傾入,持壺的人姿容俊逸。
“公子。”紫衣的龍陽君自殿門外入,跪坐在紅木桌案對面。
剛剛斟酒的魏忌卻沒有把酒鼎遞給他。
魏忌雙手各持一樽酒鼎,輕輕相碰,慢慢飲下。
似乎虛空中有另一個人,在與他對飲,與他應和。
“在賀喜什么嗎?”
龍陽君明知故問。
魏忌這時才把目光收回,落在他身上。
“本公子兄長那里,你近日去過嗎?”魏忌問道。
自從魏王魏圉被姜禾逼迫退位,就一直住在黃河邊的行宮。
“年節前去過,”龍陽君不屑地笑笑,“他新養了不少寵兒,一個比一個丑。”
這些事,魏忌沒有心情知道。
“告訴我兄長,”他淡淡道,“要打仗了。”
要打仗了。
姜禾已經安然生產,雍國的大軍,不會等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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