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將辭家破殘賊；男兒本自重橫行，天子非常賜顏色。少婦城南欲斷腸，征人薊北空回首；

邊庭飄搖哪可度，絕域蒼茫無所有。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勛！自古沙場征戰苦，至今猶憶飛將軍。”

“好！”黃顏濤還沉浸在自己的感慨中，卻被身邊的侍衛一聲驚呼嚇了一跳。

“好什么好？你們這些大老粗能聽懂嗎？”黃顏濤笑罵道。

“只要漢王做的都好！”脫不帖說道。

“確實好，我是漢人我聽得懂！漢王再做一首！”劉英在旁邊拍馬屁。

黃顏濤剛想罵他，卻見馬車里一個美人探出了腦袋。

“漢王，這首詩做得確實好！小翠，幫我記下來！”

“王夫人，我是隨便說說的”，黃顏濤有些心虛，畢竟是剽竊別人的。

“給你說了多少遍了，離開建康起，叫我令姜就行了”，謝道韞嗔怪道。

“哦哦”，看著黃顏濤尷尬的叫不出口，謝道韞在心里嘆息了一聲，便回到了馬車里。

古代女子講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謝道韞最遠也是從建康到會稽。這次是她第一次遠行，一路上看什么都新鮮。剛出建康到京口附近的時候，她對一路變換的景色非常新奇，與小翠又是說笑又是作詩。

但從魯郡到進入魏國的滑臺開始，謝道韞沒有說一句話。

本該秋收的農忙景象蕩然無存，沿途看到的是遍地的災民。乞討的人群雖被士兵阻隔靠近不了車駕，但依然能看到骨瘦如柴的饑民跪地乞討、一個個因饑餓而頭大身子小的小孩有的眼看就活不了了、路邊的野草也沒有一顆、樹皮都被吃的干凈。

如此情景，整個北漢軍隊無人發出聲響，也不趕饑餓的災民，沉悶的走著。

“停！”

“劉英，傳告全軍，就地埋鍋造飯，搭建粥鋪，救濟當地災民。所有人等，即日起，每日供食減少一半。”

“劉英遵漢王命！”劉英這個當過山大王、靠打家劫舍求活的人，見到此刻災民的生活困苦，也不禁動容。狠抹一把臉，傳遞命令去了。

整個軍隊迅速就地搭起鍋灶、搭起帳篷，周圍的百姓則跪成一片，朝著“漢”字旗幟的中軍頻頻磕頭，大喊“漢王萬歲！”

“漢王！”謝道韞從車里走了出來。

“你怎么走出來了，快回去。這里人員混雜，萬一有危險怎么辦！”黃顏濤說著就要小翠扶她回去。

卻見謝道韞和小翠均兩眼發紅，“漢王，請讓我們為這些災民做點事情吧，我們去旁邊的粥鋪分粥如何？”謝道韞試探的問道。

黃顏濤看著她，本想拒絕，但看見她兩眼快噙出的淚水，“好吧，你們就在中軍旁邊這個粥鋪。”說著轉身吩咐，“脫不帖，守在王夫人與小翠身邊，任何人不得靠近！”

謝道韞感激的看了黃顏濤一眼，眼神復雜，“謝漢王！”

當整個營地飄起粥香的時候，被漢軍擋在外面排隊的百姓，瘋狂的像搭設粥鋪的棚子沖去，仿佛要把粥鋪沖倒。

“維持秩序！用戰馬分開人群！”脫不帖的聲音如雷。

黃顏濤朝脫不帖伸了個大拇指，這招漂亮！

脫不帖憨憨的笑笑，隨即撞飛了一個試圖沖進粥鋪的瘦弱青年。看著如山的脫不帖站在那里，手握刀柄，那個青年畏縮的不敢靠前，老實的在后面排起隊來。

“脫不帖，不能這樣對他，快扶他起來；小翠，把這碗粥拿過去。”謝道韞吩咐著。

那青年拿到粥后，遠遠的對粥鋪方向行了一禮，謝道韞則微微點頭。

“劉英，關注下那個年輕人，看著和你一樣像個讀書人，怎么會混在乞討的災民里？”黃顏濤也注意到了這個年輕人。

“是，漢王！”

黃顏濤轉身朝謝道韞看去，只見此刻的她，雖面露凄色，但再沒有之前那種冷漠看透世間的神情。

昨天下午他親自去梅園勸王凝之夫婦的時候，果然，王凝之只是打坐，并沒有勸謝道韞。而在黃顏濤的一番勸說后，王凝之以年紀大為由不愿前往北漢，而謝道韞愿去并堅持走陸路。

王凝之謝道韞夫妻兩人就此分道揚鑣。

也許是感受到了黃顏濤的目光，謝道韞也朝這邊看來，并朝黃顏濤報以微笑。這是黃顏濤第一次見她笑。莞爾一笑，醉人無數，恍惚間感覺她也年輕了好多，就像30多歲一樣。

黃顏濤不禁走了過去，想走近看看她分粥的情況。誰知剛走到粥鋪旁邊，還未與謝道韞說話，排隊的災民看見漢王來了，紛紛跪倒，“多謝漢王，多謝漢王妃！”災民很樸實，能坐漢王中軍車駕，現在又與漢王站在同一個粥篷瞎，必然是漢王妃了。

黃顏濤與謝道韞尷尬的對視一眼，“那你慢慢忙！”，轉身又走回了中軍。

卻見劉英帶著那個年輕人已經在中軍等候了。

“漢王，此人自稱叫崔成，一定要拜見您！他自稱會成為‘扶龍之臣’，我就自作主張帶他過來了！”

“哦？口氣不小！”說著看向那個年輕人，“你叫崔成？”

“正是！”年輕人不卑不亢。

黃顏濤打量著這個自稱能“扶龍”的人，“你姓崔，出自清河崔氏？”

“正是！”

“清河崔氏乃名門望族，你怎會落到這般田地？”劉英也有同樣的疑惑，不禁好奇的問道。

“崔氏的確發生了一些變故，我本準備自我放棄，餓死算了。但看見漢王拯救災民，我覺得人間還有希望，便決定活下來，所以，剛才冒昧去搶粥，實在太餓了”，崔成也不隱瞞。

謝道韞從粥鋪回來，端了兩碗粥，給了黃顏濤一碗，把手中的另外一碗給了崔成，“你吃吧！”

崔成雖使勁咽了口唾沫，但依然不為所動，“王妃賞賜，我不敢吃！”

被人這么近距離叫王妃，謝道韞臉紅到了脖子根，朝著劉英道：“劉英，再讓小翠拿一碗來，給你自己也拿一碗。”

“是！”劉英領命而去。

“給你就吃吧，你剛才的那碗粥，已經分給小孩子了，再裝下去你要餓死了。”黃顏濤微笑的看著崔成。

崔成看看漢王，再看看王妃，再裝下去就真要餓死了。便接過粥碗，三五口就吃光了整碗，甚至還用手摳著碗邊。

謝道韞從沒見過吃飯這么快的人，驚奇地瞪大了眼睛，但隨即又有點難受起來。

黃顏濤倒不覺得奇怪，只是奇怪謝道韞，是不是歷史上的才女都這般多愁善感？

劉英與小翠分別端了兩碗過來。

黃顏濤與謝道韞卻將接過的粥同時給到崔成，一致的動作，讓兩人稍顯尷尬；隨即又同時說出“分半碗給你！”

謝道韞更是臉紅的轉過臉去。

小翠胳膊肘撞了劉英一下，劉英領會，兩人立即轉身去旁邊吃粥了。

崔成徹底被感動到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感謝漢王、王妃救命之恩，我崔成在此發誓：此生必盡全力報答漢王王妃，若有背叛，將死無葬身之地！”

“趕快起來！”黃顏濤扶起了崔成，“若不嫌棄，吃過這頓飯后，與我們一起去往北漢如何？”

“求之不得！漢王功績我已研究，我必將為漢王做好規劃，來日一定能一統華夏！漢王，我近半年的流浪，認識了很多漢人不得志的士子，及普通的災民，可否帶他們去往北漢？”

“可以，如果他們不嫌棄，可跟在大軍后面一起去！”

“好嘞”，崔成兩眼放光，說完看著那碗粥，“我不能讓漢王王妃都分我半碗，我就吃一碗，麻煩漢王王妃分食一碗吧！”

說著拿起一碗呼啦啦吃起來，不過比剛才慢了一些。

黃顏濤看他這樣不拘小節，越發喜歡他了。

“你先吃，剩下的給我！”黃顏濤把碗寄給謝道韞。

“這絕對不行的。”謝道韞連連拒絕。

黃顏濤突然想起，這個時代的女人都是從屬于男人的，哪有男人吃女人吃剩下的飯的道理？但眼看鍋里早已沒了吃食，便開了個玩笑：“王妃吃剩下的，我吃了更香甜！”

謝道韞剎那間又紅了臉。

崔成馬上識趣的跑去劉英那里一起吃飯了。

謝道韞只吃了幾口，便將剩下的端在手里，猶豫該不該把吃剩下遞過去。

“你看，鍋里早沒吃的了，士兵們都開始收拾行裝準備繼續行軍了，你再不給我，我就要餓死了。”

說著便從謝道韞手里拿過了粥，也是和崔成一樣，三下五除二的吃完了一碗粥。

謝道韞靜靜的看著黃顏濤。

從沒有見過男人吃女人吃剩下的食物，而且是堂堂漢王。這個人，到底是怎么樣一個人？

“漢王、王妃，隊伍馬上要出發了，我去召集士子和流民跟在后面”，崔成說完便要朝后軍跑去。

“哎”，黃顏濤叫住了他，“劉英，給他一塊腰牌，憑這個可以隨意進出中軍。”

崔成接過腰牌，“謝謝漢王、謝謝王妃。”，轉身又要走。

“哎”，這次是謝道韞叫住了他，輕聲說道，“崔公子，其實我不是漢王妃。”

“我知道，你是謝韜元！”崔成笑著說道。

黃顏濤與謝道韞對視了一眼，“你怎么知道？”

“謝韜元，晉國第一美女和才女，今日一見，比傳言更佳！”說著，只見崔成收斂神色，整理了下破爛不堪的衣服，朝漢王行了一禮，又轉身朝謝道韞行了一禮，“崔成在此獻出第一計：現在起，請謝韜元假裝漢王妃，直到北漢境內。此時，王妃的聚集民心更強，有王妃同行，不僅這些災民不再擔心軍隊是否會丟棄他們而鐵心跟著我們走，而且我還會在周邊招募漢人前往北漢！”

黃顏濤訕訕的說道：“這個有點難為令姜了，不知你的意思？”

謝道韞雖臉有紅暈，但態度堅決：“若能用些許虛名而拯救更多的人，善莫大焉！”

崔成深鞠一躬：“感謝王妃‘一飯之恩’，您永遠是我心中的漢王妃！”

說完，大步朝后軍走去！

注：魯郡（今山東曲阜、泗水一帶）到進入魏國的滑臺（今河南滑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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