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回走的路上，兩人各懷心事——

        何夢川想的是：倆成年人可真不省心，還得靠小孩撮合。

        賀蕭想的卻是：何夢川突然暴躁，不會是因為何田和苑叔叔真的鬧掰了吧？

        眼看走到飯店門口，賀蕭腳步放慢，“要不，我還是不去了吧？”

        何夢川轉頭看他，“干嘛不去？”

        “我這身份……多尷尬。”

        何夢川沒太明白他的意思，干脆停下腳步，“你什么身份？”

        賀蕭眼神左顧右盼，“你的……工具人？”

        “？？？”

        何夢川怎么也沒想到他對自己會是這種定位，愣怔須臾突然銀鈴般笑起來。

        良久，在賀蕭越來越郁悶的注視下，何夢川勉強收住笑，“那作為一個合格的工具人，你是不是得有始有終啊？”

        賀蕭悶悶看著她，從鼻子里給出一個音節。

        何夢川抬手在他肩膀搡一下，“行了進去吧，他倆分不了。”

        “真的假的？？”

        “進去看看就知道咯。”

        走進飯店，一眼看到大廳一角并排坐著的何田和苑持，賀蕭記得他和何夢川離開之前，這兩人還是隔桌斜對的距離。

        何夢川果然沒說錯，何阿姨和苑叔叔不僅沒分開，看上去還挺如膠似漆的。

        賀蕭小聲驚嘆：“我天！我第一次在現實中見證中年人談戀愛！”

        這話容易讓人浮想聯翩，何夢川轉頭瞪他，“你少說話。”

        賀蕭配合地抿緊嘴巴，為表鄭重，還使勁點了幾下頭。

        距離拉近，然而坐著的兩位仿佛對周遭事物渾然不覺，他們不知在聊些什么，目光不時落在彼此身上，笑意弧度清淺。

        何夢川留意到苑持和何田眼中的光，以及他們看向彼此的眼神……

        這種心里眼里被一個人盛滿的眼神，何夢川曾見過——在她曾經所在的另一個時空，唐志明和郭美吉之間的每一個對視。

        何夢川停下腳步，有點不想打擾。

        他們這個歲數對待感情大多是謹慎的，比如唐志明和郭美吉，比如何田，或許還有苑持。

        何田因她蹉跎多年，慢慢被生活磨平棱角。何夢川希望她有一個好的歸宿，雖然對苑持了解不多，可幾次交集之后何夢川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覺，也愿意相信何田的選擇。

        事實如此，苑持也是經歷多番生活變故的人，面對何田，他死寂多年的心才被點燃，仿佛又年輕了一次。

        苑持先看到他們兩個，頷首輕笑，何田隨即看過來，挨著苑持沖兩人擺手，驚艷地說，“倆小可愛換發型了？很好看！”

        何田表達感情向來不怎么含蓄，何夢川卻覺得有些難為情，她垂眸走到桌前坐下。

        賀蕭接話：“嘿嘿，謝謝阿姨。”

        待兩人都坐定，苑持不動聲色調侃：“這是去博物館……理了個發？”

        聞言，何田噗嗤笑出聲，握拳在苑持肩膀輕捶一下，后者不動聲色將她的手攥住。

        何夢川、賀蕭：“……”

        “狗糧都給我吃飽了，還吃啥飯啊？”何夢川小聲對賀蕭吐槽，后者偷瞄對面的狗糧制造者，簡直不能再認同，“苑叔叔一直盯著何阿姨看。”

        何夢川：“這飯沒法吃了，要不咱倆找個理由撤吧？”

        賀蕭：“不好吧？阿姨都給咱點菜了……”

        “你倆在那兒叨咕啥呢？”

        “……”

        午飯終于結束，苑持要送賀蕭，賀蕭卻說要坐地鐵，一溜煙跑了。

        苑持陪何田母女來到她停車的地方，先看看何夢川，轉而看向何田，溫聲說，“那你先送夢川回家？”

        何田點頭，“你回診所嗎？”

        “對，”苑持握拳抵唇輕聲說，“我等你電話。”

        何田難得臉紅，扯著何夢川的手上車，“先走了。”

        苑持囑咐道，“開車小心點。”

        “知道了，你也是。”

        “……”

        全程無話的何夢川終于理解了作為工具人的無奈，不僅要起到工具的巨大作用，還要適時假裝透明，她默默嘆了口氣，心里卻漸漸生出難以言喻的欣喜和滿足。

        良久，何田轉眸看她，“夢川，今天謝謝你。”

        何夢川一愣，隨即領會到何田的意思，她笑了笑，輕聲緩慢地說，“媽，我希望你開心。”

        以我的能力或許只能做到這些，即便如此，我還是希望你抓住為數不多的幸運，獲得最大限度的開心和幸福。

        暑假來臨預示著初二的結束。

        經過努力，賀蕭的成績已經躍居年級前列，他有了底氣，竟然敢在何夢川面前放狠話：“下一次我一定能和你一樣登上光榮榜，傲視群雄！”

        何夢川的回答頗有大將風范，“我愿意祝你一臂之力。”

        賀蕭拱手回應，“多謝夢川仁兄！我一定不辜負你的期望！”

        ………………

        以上是賀蕭看完某武俠小說后做的白日夢，真實情況其實是這樣的——

        “我啥時候能考到年級前十啊？”

        “其實挺容易，你離前十已經不遠了，再努努力，下次差不多。”

        賀蕭面上不動聲色，偷偷打量何夢川的表情：“……那利用暑假你再好好給我補補唄？”

        何夢川瞥他一眼：“你現在的程度自習就可以了，不需要補習。”

        賀蕭一愣，隨即驚愕道：“那可不行，我平時特別懶，有現在的成績全靠你督促，連卞東城都開始一對一補習了，說不定下學期他就后來居上，把我頂下去了！”

        “以他的成績不大可能……”何夢川突然笑道：“你這人怎么這么狹隘？按照你的思路，萬一下次你把我比下去可怎么辦？”

        賀蕭有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干笑兩聲，“做人要有格局，有大愛。”

        正說著，手機突然響起，他拿出來一看，瞬間頭大。

        自從放暑假，卞東城幾乎天天打電話跟他訴苦，他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說曹操，曹操就給我打電話了。”賀蕭有氣無力地說。

        何夢川輕笑，示意他快接。

        ……卞東城開始他的哀嚎——

        “這日子沒法過了！電腦、游戲機被沒收，手機也給我換成老年機，我懷疑我不是他們親生的！

        “一對一輔導這大姐也太煩人了，總跟我爸告狀！

        “老子想出去嗨！！！”

        賀蕭眉頭皺得死緊，但還是盡量好言相勸，“開學就初三了，你那成績很難考上高中，現在努力一下，以后就自由了。”

        卞東城聽后更想哭，“你現在說話的調調……一點都不像你！！”

        賀蕭很無語，“怎么不像？老子一直這樣！”

        卞東城卻腦洞大開，“你以前成績還不如我呢，后來突然就……你不會是被神秘力量奪舍了吧？？……還是說你是從未來穿越來的？？”

        賀蕭瞬間煩躁，懶得搭理他，“對！我穿越來的！”

        “神經病啊……”賀蕭一邊吐槽一邊掛斷電話，抬頭卻對上何夢川震驚且復雜的目光。

        賀蕭有一種打臉的感覺，這之前說的話似乎還擲地有聲：做人要有格局，有大愛……

        良久，見何夢川還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賀蕭心虛地說，“我剛才那是……怒其不爭，其實我每天都鼓勵他的，真的。”

        然而何夢川卻問了一個不相及的問題，“你說，人有可能……會穿越嗎？”

        賀蕭一愣，“不能吧？”

        何夢川沉默片刻，心想我問這個干嘛呢？她自嘲地笑了笑，“確實不合常理。”

        “……”

        可是，這么不合常理的事卻偏偏被她遇上了。

        她是穿越來的，說出去誰會信？剛才賀蕭的反應才是正常的：“神經病啊……”

        賀蕭發覺何夢川似乎有點低落，就好像“穿越”是個傷感話題似的……

        嘖，誰這么煩人挑起這個話題？

        賀蕭沒細想，轉而問道，“那啥，過兩天就是你生日，你一般都怎么過？”

        何夢川稍稍回神，“沒什么特別的，一般就是準備點我愛吃的東西。”

        她的思緒仍停留在“穿越”這個話題，不可避免回想起另一個時空的種種。

        雖然那時她只是別人眼中的“癡兒”，有人甚至覺得她是整個家庭的負擔和累贅，可唐志明和郭美吉卻始終如一疼愛她，哥哥唐宋也時時護著她。何夢川記得，小時候兄妹倆在院子里玩，總有些孩子惡作劇地問唐宋，“你妹妹是不是傻子？”每一次唐宋總會緊緊握著妹妹的手，語氣篤定地告訴他，“我妹妹不是傻子！”，遇到更過分的，唐宋會不吝口舌罵回去，甚至打回去。

        也因此，唐宋小時候沒幾個玩伴，院里大多數男孩不是被他罵過，就是被他打過……

        她已經很久沒見過他們了。

        何夢川突然很迷茫，這種迷茫來自于，她知道自己從何而來，卻不知道自己因何而來，更不知道自己將往何處。

        是不是有一天忽然醒來，發現這一切只是一場夢？夢醒后她還是那個簡單無邪的唐果，經歷的一切皆是泡影……

        見何夢川又在愣神，賀蕭以為她累了，起身道，“你休息一會兒吧，我先回去了。”

        何夢川放空的眼神看向他，慢慢聚焦。

        如果這一切只是夢境，是不是意味著在另一個時空，這里的一切都將與她無關？

        何田、何青云、外公、舅舅、舅媽……還有賀蕭，也將與她形同陌路？

        何夢川突然感覺一陣窒息，猛地拉住賀蕭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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