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琉雖使勁幫了邱環一回，卻是沒什么真感情在里，不過是還了舊日恩情，了了心事罷了。倒是與邱璣確實交好，雖一個是嫡女，父親是揚州城里的知府，母親是堂堂縣君；一個不過是哥哥中了進士的庶吉士的庶女，但兩人志同道合，便常常一處玩鬧。

　　搬好的第一天，邱琉就在她那兒留宿，沒回自己屋。邱璣住處裝扮得最精心的就是書房了，粗粗看跟雪洞一般，沒有點鮮艷裝扮，但細瞧便能發現其中處處不凡。妝花錦鋪的榻，碧玉挖的博山爐，紫檀刻的筆筒筆海，黃花梨雕的花罩，瓷器件件皆成窯上貢，古書云云均為孤本。便是什么端硯、微墨、湖筆、謝工紙都不過隨意排放，墨蘭水晶菊也都剪了莖插瓶里賞玩。真真是低調的奢華。

　　邱琉卻早已看慣了邱璣的奢華，只是坐在榻上跟她玩鬧。正好看到炕幾上一副還未完成的七巧板，斫木片百方，依稀可見是一個同心如意的花紋。看著精致可愛，忍不住向她討要，卻不想邱璣突然羞紅了臉，手中的帕子也被她攪啊攪啊的，眼波里更是秋水一汪，邱琉也反應過來了，眼眸綻滿笑意，“這巧板拼得還真是別具匠心，也不知以后是那位郎君得了她去，姐姐你說呢。”

　　邱璣放下帕子，“反正是我選的。”

　　“不知羞，八字還沒一撇呢，急什么呀”邱琉用食指點了點臉頰笑話她，果然邱璣氣狠了，猛撲到邱琉身上，使勁咯吱她，“那是我選的夫婿，我的人，急不急的由我做主。”邱琉雖被她弄得嬌笑連連，身體軟若無骨，但心頭玩意迭起，也摟著她咯吱，兩妙齡少女愣是玩的精疲力盡，仰躺在床上，不住的喘氣。

　　邱琉緩緩的吐氣，靜下心來便開始勸他“你那表哥與你雖是與你交了心的，但到現在連庚帖都還沒傳過來，你急什么把心敞開捧給他，沒這么吃虧的，”邱琉這么說，邱璣也不生氣“表哥文采飛揚、玉樹臨風，從小就是定給我的，父母、舅舅也說好了，等我及笄之年便成親。他的心里滿滿都是我，可早就把心給了我。”

　　邱琉嘆了口氣“你就好了，未來都定好了。我還在懸著呢。”

　　邱璣轉過身來抱住她“你有你六哥哥護你，如果以后姑爺對你不好，六哥哥哪還會饒了她。只不過...”邱璣又支吾起來，看邱琉滿含信任的雙眸，神情也堅定下來“妹妹可別學那掐尖要強的，那選妃是好事嗎，一陷其中，便是萬劫不復，再哭可就來不及了。”

　　邱琉聽得臉色一白，邱璣把她摟得更緊了，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琉兒才十三歲，還沒到年齡呢，不要怕啊”邱琉還是流淚了，也只靜靜地哭，看得邱璣心疼，“大伯雖為人冷淡，人品還是不錯的，定是不會把你往火坑里推。而且只要上巳節百花宴安分些，想來是不會進去的。你畢竟還小。”

　　邱琉緊抓著邱璣的手，“我壞了六哥的事，現在都已經這么久了，都沒見他來看過我，想來也不只是惱了我，而是恨死我了。”說著便低低哭泣起來，直滴得顆顆晶瑩淚珠燙得邱璣心疼。

　　邱璣任由邱琉握著，看著邱琉的手。邱琉的手雖然白嫩，但柔有勁骨，只要痛快的哭一場就好。果然邱琉驟雨初歇后，雙眸亮如星辰，聲音雖然沙啞但卻堅定，“便是六哥再恨我，我也不能讓他這樣做傻事。柳家大公子雖然可憐，但誰讓他勾搭哥哥做那污穢之事，真是有夠腌臜的。現在雖說進了那不見天日的地方，但好歹還抱住了性命，如果命好，可能還可以為禍人間呢。”

　　邱璣摩挲著邱琉的頭發“六哥哥畢竟心高氣傲，哪容得你這樣算計他。就是你只是讓他腹瀉沒法子去見那人也是一樣的。男子的心眼小得跟針尖兒似的。”

　　邱琉嘟起嘴唇，掙開她的懷里，扭過身子，不跟邱璣說話，邱璣生氣倒好“你看現在倒好，自己的親哥哥都跟你離心，你還護著他，可真把你哭死才好呢。不過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因，果還是要自己吃，可沒處賴。”

　　邱琉也是懂事的孩子，略一想便明白了。她放松身體靠在邱璣背上，幽幽的說話“我也知道我一時沖動。”又嘆了口氣“我到底是不如姐姐，如果是姐姐的話，定不會像我一樣處理得這么糟糕。如若不是還有姨娘在，真不知道現在會是什么光景。”

　　上巳節前還淫雨霏霏，哪成想節前兩天便放了晴。邱琉雖說擔心日后去向，但到底還小，前段時間過得不大痛快，難得有機會，自然是要好好玩的了。大清早的吃了早飯，便開始梳洗打扮。

　　邱琉坐在鏡臺前，頭卻扭向窗外，看著窗外陽光澄澈，偶爾一陣風來，還能聞到清新的花香，臉上的笑便怎么也遮不住，身子不住的扭動。她眼眸轉啊轉啊的往遠看，不經意間收回目光，看到窗臺上擺放的那盤蘋果，一個個紅彤彤的，窗外的綠景襯著它格外的好看。

　　她突然轉過頭來，她身后為她梳頭的白虹也停了下來，問“小姐有什么要吩咐的”邱琉仔細打量她，圓圓的銀盆臉兒，不描而黛的長眉，圓圓的鼻子嘴巴，穿著一身青布棉襖，看著也是個美人坯子。邱琉又把頭轉了回去，白虹也繼續梳頭。“白虹，你姐姐洗硯今年幾歲了，”

　　“今年正好十六歲了，”把邱琉的頭發梳順了，兩手翻著髻，

　　“哦，十六歲了。難怪我說她怎么變了這么多，之前在姨娘處當差還是黃毛丫頭，一到六哥處就出落地精致嫵媚了，我前些日子看到她還嚇一跳呢。”

　　白虹把雙垂髻挽好了，放下梳子，“奴婢去年的時候也被小姐說臉長得像白板一樣，現在不也好看多了。”一旁整理衣服的紅素倒是笑了，“你這妮子就是不知羞，哪有自己夸自己好看的。”

　　邱琉從臺上拿起靶鏡，看了看發髻，還是挺滿意的，“白虹長得是比以前好看多了，就是還比不上洗硯。不過看到洗硯我就想起彭姨娘，以前她在姨娘哪兒當差的時候看著比洗硯漂亮多了，現在看著倒是洗硯更嫵媚些，明明兩人只相差一歲。”她翻了翻抽屜里的首飾，拿了只白玉梔子銜珠簪遞給白虹。

　　“彭姨娘是比我姐姐大了兩歲，不過她去年臘月流產了，身子還虛著，自然看著憔悴些。”白虹打量了下，把它簪在臥髻上，簪上垂下的米珠印著如玉般的臉龐，看著嬌俏伶俐，又端莊大方。

　　邱琉看了看，覺得還是缺了點兒，“紅素衣裳整理好了沒，”紅素把一件件衣裳都排列好，搭在架子上，其他衣裳都受到柜子里“已經整理好了，”

　　“你去摘幾支茉莉花來，要帶花骨朵的。”紅素應了聲就快步出去了。

　　邱琉撥著首飾，選了兩對蝦須鐲，一對是鑲珠的，一對是鑲寶的，遞給白虹，“還是你姐姐有福氣，我記得你們兩姐妹生日都是明天，這是我提前給你們的賀禮，你們回去挑一下。”

　　白虹接了，半蹲身子謝恩，又伺候邱琉換了衣裳，煙青妝花絹襖兒，月白地繡纏枝玉蘭羅裙，水紅妝花緞蝶穿梔子花褙子，又在腰上系一根豆綠宮締，掛上金鑲碧玉蟹吞珠二寶締環，取了白綾高底粉緞如意鞋穿上。正好這時紅素也摘好花兒回來了，邱琉接過花兒，挑了下，折了兩支，對著穿衣鏡插在兩環上，又讓白虹用螺黛輕輕勾了勾煙眉，唇上涂了些許口脂，再起來時她便已如柔光流動，耀眼奪目。又在玲瓏圓潤的耳垂上墜著水晶葫蘆墜兒，隨著走動，整個兒便如皎月入水一般。

　　邱琉對著鏡子照了許久，又把佛珠帶腕上，這才點頭，領著白虹去大太太的榮喜院，經過佛堂，繞過榴香院，穿過連著榴香筑和榮喜院的小徑，在榮喜院院門口遇到大夫人的小丫鬟上前稟告，“八小姐，太太不在院里，去了老夫人那兒。”邱琉嘴角輕勾，有絲絲的冷意，她向來知道大太太對她厭煩，但又恐老夫人責怪，面甜心苦，看似生怕她受了委屈，白跑一趟見不到人，越是這般無微不至，真叫人惡心。

　　轉道去了清輝堂。走到門扉處，就聽到大太太的說話聲，“大郎命苦，又從小孝順，成日里惦記著祖母用飯了沒，祖父天涼有沒添衣，媳婦怎么也不忍心為難他。只是如今出了這等丑事，到底是媳婦管教不嚴。只是這孩子現在已經十七了，還未娶親，日后生活都沒個著落，媳婦心里就....”一陣哭泣聲穿出來，聽得邱琉渾身一抖。

　　緊接著是老夫人的說話聲，聲音低沉黯然“唉，之前那幾門婚事你都看不上，正好借著上巳節，你挑些好的報來吧。老爺也有些同僚，我也有些手帕交，不會委屈了大郎。”

　　這時丫鬟稟告說八小姐來了，老夫人抬頭就看到了邱琉，伸著手道，“快過來，到祖母身邊坐。”邱琉快步上前，親昵的攬著老夫人的胳膊，甜甜的叫了聲祖母，又向大夫人喊了聲母親。

　　大太太半老徐娘，風韻猶存。只見她頭上戴著金絲梁冠兒，瑪瑙圍髻，插著累絲八寶攢珠頭面，穿織金藕荷色遍地金妝花緞長襖，外罩五彩刻絲富麗牡丹宮綢大袖衣，下著緙絲松白綾馬面裙，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系著大紅宮絳，靈芝葫蘆羊脂玉牌，身腳踏高底紅綾蘇繡窄弓鞋，彩繡輝煌，美艷至極。大太太坐在那里，笑得溫婉柔媚，可惜邱琉從來都討厭她的美貌。

　　此時，外面有一陣銀鈴聲傳來，邱琉抬眸望去，只見一姑娘裊裊娜娜的進來。

　　一襲松白綾蹙金長袍，細如胎發的金銀絲線繡成攢枝寒梅和棲枝飛鶯，珍珠為綴。挽了個百合髻，插了兩根白玉簪，發髻之上點綴著八粒大珍珠，還有十六粒小珍珠，奢靡耀眼。腰佩百合宮香，行動間幽香浮動，真是色如皎月映嬌花，香勝蘭蕙齊噴，不是一般的靡麗，正是邱璋。。邱琉用眼角余光瞥了大太太，見她眼神凝了一凝，就笑的更加滿意了，“五姐姐，你今天打扮得真漂亮。”

　　邱璋被夸贊的臉頰緋紅，一邊連連謙虛退讓，雙眸中卻是秋水流轉。大太太本來還只是凝眼，再看她后面進來的邱玢，眼神就徹底冷了下來。

　　邱玢穿著不錯，只是可惜前面有個邱璋比著，自己也因體弱面容枯瘦，就愈發嫉恨邱璋了。一進門就酸酸的說，“祖母偏心，怎么只給這么好的料子給五妹妹。玢兒也要。”

　　老夫人聽了這話只是皺了下眉頭，然后就微微一笑，“哪是祖母偏心，這是你二嬸特地買的松白綾。想要就找你二嬸拿去。”

　　二太太聽了這話又見大太太臉色更難看了，便開始掩口張揚的笑，頭上的珠翠也不停的晃動“這宮用的松白綾我也只得兩匹，做了一條裙子給母親，做了一件褙子給璋兒，還剩下半匹，是原本是打算做件比甲的，玢姐兒既然喜歡，嬸嬸一會就讓丫鬟給你送去。”

　　大太太的臉色更黑了，悄悄瞪了眼邱玢，端莊的坐著“這倒是不用了，玢兒畢竟快要出閣了，也不需要參加什么宴會了，穿著太過花枝招展的，”她聽了下，嘆了口氣“也容易惹出是非。不過說起是非來。弟妹，你不要嫌我這做大嫂的嘮叨，怎么璋姐兒穿著這么好，玟姐兒就穿得這么差啊。這兩丫頭畢竟是親姐妹，也不能看她是庶出的，就.....，這叫外人怎么看啊”她言中所指，大家都清楚，只是老夫人不打算管，下面的妯娌不愿惹，底下的小輩們都只能裝鵪鶉。

　　大太太這一通淘汰下來，二太太臉都黑了，她也知道自己不能任。“哪是我不疼她，我也沒虧待他姐弟兩啊，一切都按足了份例。又怕自己照顧不好他們姐弟，事事都交他們姨娘處理，份例都是交他們姨娘手上的，上個月才送了上好的妝緞過去，哪知昨天得知，他們姨娘早就拿到外面賣了。”這么狠厲的一通話下來，邱玟臉白如金紙，身子也有些搖晃。

　　邱琉在腳踏上坐著豎著耳朵悄悄聽熱鬧，真巧發現對面的邱璣面帶戲謔地像看戲似得，用腳踢了踢她，就自顧著低頭專心給老夫人捶起腿來。

　　二太太話都說得邱玟這樣了，大太太也看夠了笑話，收了口，只是二太太氣兒還沒順，不顧邱璋眼睛都挑花了，口氣臭臭的轟“我是沒有大嫂那么閑，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多少樁多少件都要過問。大嫂就好了，連琉姐的。。。”老夫人看都有些不像話，忙喝停了“時辰到了該出發了，要誤了時辰，你們一個個都給我跪經去。”說完立刻站起身來就往外去，邱琉邱璣趕緊扶著她。

　　大太太二太太相看兩眼，中間仿佛冒著火花一般，還好不過一瞬兩人就別過眼，也往外走。

　　辰時末，邱府大門皆開，先是出來一隊具是高大駿馬，劉府老太爺、大爺、二爺具穿著朝服，披著鶴裳由護衛護在中間，往海河去。另一對領頭一輛翠蓋珠纓八寶車，隨后兩輛朱輪華蓋車，然后是兩輛黑漆平頭車緊隨其后，老太太帶著兩位太太第一輛，邱玢邱璋和邱環坐第二輛，邱璣邱玟邱琉坐第三輛，丫鬟媽媽們帶著東西坐最后兩輛。層層的由護院護著，得得得馬蹄車，骨碌碌輪子聲，喧闐著朝東郊的重華園奔去。

　　今日京師眾位公卿夫人小姐具去赴宴，一早上整個京師都被驚醒了。更有早起趕街的人三三兩兩地在一旁看熱鬧。

　　“瞧，是邱府的馬車……”

　　“真是氣派！”

　　“你沒見著安瑞公主府的車隊呢，那才叫氣派”

　　“平陽大長公主的更氣派呢”

　　直到上了馬車，白虹才敢相信，八小姐真的只帶了她去重華園參加春日宴了，想到出門前，朵云和逸品兩個羨慕的眼神，白虹還覺得身子有些哆嗦，心里一陣陣的激動！

　　往常八小姐出門會客游玩，不是帶紅素，就是以前被發賣的朵香，有時候耐不住她們的癡纏，會把她們都帶上，但是今兒早上，八小姐讓她換身新衣裳要領她隨行，就像一個天大的餡餅砸過來，當時腦袋就暈乎乎的了。

　　白虹瞥了同坐一輛馬車的碧色、紅樓，兩人正聊著八卦，連瞥都沒有瞥她一眼，對面的春劍頭垂得低低的閉目養神，旁邊的金盞縮頭縮腦地發呆。白虹心里不由的有些失落，從荷包里拿了繩線出來打絡子。她手法純熟，即便馬車顛簸也不亂，很快就吸引住了四人，都不由的驚嘆，“好漂亮的手法！”

　　四周是松花色菱形絡子，兩面中間是一朵桃紅重瓣梅花，梅花上連蕊珠都是一粒粒嬌璜的點兒。絡子下面松花線綴著小鈴鐺，輕輕搖晃，清脆作響。“我聽香玉姐姐說，從府里到重華園要一個多時辰，怕路上無聊，帶了好些繩線出來打發時間的，你們要玩嗎？”八小姐是這般心高氣傲的人兒，白虹不想被孤立了，丟了小姐的臉面！

　　她們四個都點點頭，“你教我們打這樣的絡子。”白虹針線功夫是跟康姨娘學過的，打絡子更是沒人能比的上，很快，五人便玩到了一起去。

　　邱琉端坐在馬車里，聽不見外面的議論，手攏在衣袖里，面上平靜無波，心里卻似翻騰的江水般無法平靜。她是第一次參加這么盛大的春日宴，神色難免慌張些。邱玟看了不免有些輕蔑，只是面上還是笑吟吟的，一副諄諄教誨的對邱琉說道“八妹妹，只是一個春日宴而已，不用這么緊張，不然就有些小家子氣了。”

　　邱璣撇了她一眼，冷冷的說道“四姐姐還是先擔心自己的好，畢竟琉兒還小，還有段時間才及笄。”一語便讓邱玟臉色蒼白，思慮萬千。不過到底車中是安靜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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